第21頁

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這天正午,叫劉喜財的藥師正在彎下身子仔細撥弄一支黃芪,猛覺一陣肚痛,這痛像是事先埋伏好的,專等這一刻發出來。劉喜財起先沒在意,只是拿手頂了下肚子,接著又埋下頭,想把那根黃芪埋好。結果,那痛就在肚子裡炸開了,劉喜財一個跟斗栽地,爹呀娘呀的叫個不停。

    水二爺正跟另一位藥師喧謊,他在變著法兒問黃芪的種法為啥跟當歸不一樣?藥師支支吾吾,不肯講實話,水二爺正不滿呢,就聽這邊一陣喊,說劉藥師不行了。

    等驚乍乍跑來,就見劉藥師已倒在犁溝里,身子蜷縮在一起,嘴痛苦地咧著,頭上,早已是一層汗。

    「咋個了,咋個了?」水二爺驚問。

    「二爺,我……我……我……」劉藥師強掙著,想說啥,說不出。疼痛已讓他的嘴臉變了形,雙手死死抓著自己肚子上的肉,往爛里撕。

    水二爺頭裡猛一聲響,沖種藥的人吼喊:「快往院裡抬!」

    話還沒落,就見斬穴人來路早已背了劉藥師,朝山下跑。斬穴人來路是個矮個子,讓高個子的劉藥師一壓,近乎看不見。可他確實跑得快,那一雙短腿兒,踩在鬆軟濕潤的泥土裡,就跟踩在糙灘上一樣靈巧,真想不出他啥時練下的這等功夫。

    等水二爺缷了耙,騎上汗淋淋的騾子趕到院裡,劉藥師的屋子已被院裡人圍起來。隔著老遠,水二爺就聽到劉藥師瓦罐子破了般尖利的叫。

    「人咋個下了,好點沒?」水二爺攆過去,隔門問。

    裡面響出斬穴人來路的聲音:「二爺,他疼得要把腸子撕出來,我摁不住他。」「摁住頂屁用!拴五子,拴五子,快騎上快馬,去東溝請冷中醫!」

    一匹快馬載著下人拴五子,衝出院子,很快消失在糙灘上。屋裡,來路和兒子拾糧一人抓著劉藥師一條胳膊,使足了勁往炕上摁。劉藥師疼得撕心裂肺,情急中忽然撕住拾糧的頭髮,用力兒往下採。拾糧要扭開頭,來路暗中踢了他一腳。等水二爺擠到炕前,拾糧的一股子頭髮已讓劉藥師拽下來。

    看樣兒,劉藥師一定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水二爺仔細看了一會,心裡暗下來。兩位藥師還有副官仇家遠的飯,可是院裡單另做的,由吳嫂的外甥女狗狗親自掌勺。水二爺來到廚房,狗狗嚇得面無血色,水二爺四下張望一會,問:「早上給藥師吃的啥?」

    「雞蛋泡饃。」狗狗是位十來歲的小姑娘,才來院裡不久。不過她的茶飯做得真是好。水二爺正是看上她的茶飯,才留她在院裡的。

    「就這一樣?」

    「還有……蘑菇菜。」

    「蘑菇?」水二爺擔心的正是這。劉藥師第一天在院裡吃飯,他就發現,這人,喜歡吃個蘑菇,邊吃還邊夸,說山裡的蘑菇就是不一樣,味兒鮮,肉兒厚,嚼起來有勁道。看來,害病的就是這蘑菇。水二爺急匆匆返回後院,斬穴人來路剛剛給劉藥師灌下一碗醋,病象沒一點減輕,相反,藥師的臉色越來越臘黃,半個身子,已開始發麻。

    這病,正往深里去哩。

    水二爺想起白會長臨走給他做的交待,兩位藥師可是尊貴的客人,一定要費上心招應。心,忽然就緊了。院裡前些年也發生過誤吃狗苔蘑菇中毒死人的事,劉藥師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甭說跟人家好不好交待,單是這風聲傳出去,就夠他受的。

    這個下午,水二爺的腳步焦急地在院門外踱來踱去,目光,瞅著糙灘深處。他在急拴五子。狗日的拴五子,按說也該來了呀。院裡的情況一陣一個樣,忽地說劉藥師不疼了,不呱喊了,忽地又跑出來,說劉藥師疼得要死了,喘不過氣,兩隻手死死抓住拾糧脖子,要把拾糧往死里掐。

    終於,馬蹄聲從糙灘深處響過來,一陣疾風後,拴五子騎馬到了跟前,竟是一個人!一問,說是冷中醫去了平陽川,今兒趕不回來。

    藥師劉喜財差點讓毒蘑菇要掉命的事實引得水家大院一場大亂。當種藥人全部收了工,另一位藥師趕去看同伴時,劉喜財的病已厲害得不成了,他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眼珠子朝外翻。那景兒,讓人看一眼就覺是不行了,活不到半夜。水家能餵的藥都給餵了,症狀卻不見一點好,這當兒,就聽有人喊了一句:「快給餵大煙!」水二爺一聽,頭髮騰地豎起來。「哪個不吃人飯的喊的?」一句話,嚇得院裡全靜下來。種藥人興許不知道,自打寶兒死了後,大煙兩個字,院裡是很少提的,更別說餵。姓曹的藥師一看,嚷著讓水二爺往外送人。水二爺一臉怒燥地說:「這黑的夜,往哪送,溝里就一個冷中醫,他不在,送給誰?」

    「那就往平陽川送啊----」

    「你也吃錯五穀了呀,平陽川離這多遠,能送我不送?!」

    嚷來嚷去,一院的人還是沒個主意,這當兒,就見斬穴人來路摸黑出了院,神神秘秘,往青石嶺東邊的帽兒山去了。

    「來路,來路你個狗日,往哪去?」水二爺這陣子是急暈了頭,見誰罵誰。來路沒理水二爺,自顧自地走了。

    這一夜,藥師劉喜財疼得背過去好幾次氣,人,看上去真是不行了。一夜未睡的水二爺匍匐在祖先牌位下,替劉藥師燒香祈禱。姓曹的藥師嚇得面無血色,一整夜叫喊個不停。

    斬穴人來路匆匆忙忙走進院子時,誰也沒有在意,等人們聞見屋裡奇特的花香時,斬穴人來路跟兒子拾糧已將藥師劉喜財放到了地下。一直在院裡侍候東家水二爺的吳嫂忽然喊出了聲:「西溝的,你手裡拿的啥?」

    斬穴人來路沒有言喘,示意兒子拾糧掰開藥師劉喜財的嘴,就在他將手裡那支叫不上名的野花揉粹往劉喜財嘴裡餵時,吳嫂已將東家水二爺喊了過來。水二爺一看來路又要給藥師餵東西,氣得一腳沖他屁股踢過去。「來路你個短命的,不想活了!」斬穴人來路還是沒言喘,趁水二爺發火的空,用力捏住劉喜財鼻子,從拾糧手中要過一碗水,不容分說就給灌了下去。

    奇蹟是在半個時辰後發生的,藥師劉喜財忽閃忽閃睜開眼時,人們才發現,斬穴人來路的兩條褲腿爛了,是讓荊棘劃破的,血從褲腿里滲出來,滲了一鞋。水二爺只顧著看劉喜財了,反把來路給扔到了腦後。

    第二天後晌,冷中醫才讓一匹快馬打平陽川馱來,路上,他不停地跟拴五子說:「遲了,遲了半年了,就是把馬掙死,也是閒的,人是救不下,頂多,我去了能幫著收下屍。」結果一進院,忽然聽說藥師醒了,吐了兩大盆綠水,正拼命吃五穀哩。冷中醫驚叫道:「有這等事?我瞧瞧,快讓我瞧瞧----」

    冷中醫一開始堅決不承認藥師是吃了狗尿苔,這玩意要是真吃下去,能撐過兩天?等他在兩盆綠水裡翻騰半天,就把自己給否定了。「天意,毒菇毒不死種藥人,真是天意。」他這樣解嘲道。等水二爺把來路餵下野花的事說出來,他一臉驚訝地盯住斬穴人來路:「你哪采的花?」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