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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使不得呀,二爺----」

    若不是管家老橛頭攔擋得快,斬穴人來路撲通一聲就給二爺跪下了。「使不得,二爺,萬萬使不得,我來路一輩子,就怕個別人施捨……」

    「來路!」二爺恨毒毒喝了一聲,又覺自己聲音重了,緩了口氣道:「算了,你這號死腦筋,一輩子,怕就是土裡刨食的命。」

    藥說種就種。

    青石嶺上好不熱鬧,不只是熱鬧,簡直就像換了個世界。對種藥的新鮮加上水家許諾的銀子,讓人們一下對青石嶺充滿了神往。站在山巔上,每個人的眼都是發著光的,那是對銀子的光,對神秘中藥的光。兩個藥師按水二爺的吩咐,各自挑了人,按事先計劃好的地,開始忙碌了。望著山上突然熱鬧起來的景兒,水二爺捻著鬍鬚的手忍不住發出一陣快樂的抖,對種藥,水二爺是有自己的打算的,這打算,一半露在明處,一半,牢牢地藏在心裡。

    「孔傑璽,你這是往我水家門上栽搖錢樹啊----」

    水二爺陰陰地發出一片子笑。

    還沒笑完,猛聽山窪里響出一聲,抬頭一看,見是丫頭英英在追野兔,狡猾的野兔逃脫了她的追蹤,氣得英英拿炮肚子沖遠處的羊發泄哩。

    這丫頭,啥時才有個正形!

    第三節

    水二爺心裡抱怨了一聲,將目光扯得更遠。山窪里,受驚的羊群像是突然散開的雲,一下就把山野給弄得豐盈多姿,幾朵雲晃晃悠悠的飄著,像要掉下來,卻又把更虛幻的景致染給山野。這青石嶺,真是一塊福地喲!水二爺望了幾望,心裡,對這片土地就感激得要掉熱淚了。

    白日的喧囂過後,夜晚便不聲不響地來了。一到夜晚,水家大院便成了另番樣子。

    後院裡早已安靜,種了一天藥的人們喝完糊糊早早就躺糙鋪上睡了,斬穴人來路卻睡不著。他剛打兒子拾糧那兒來,兒子拾糧夜黑里睡馬廄邊上的糙棚里,添糙餵料照管牲口方便。來路原想跟兒子說上一會話就能睡著,沒想,一躺到糙上,心就給活躍了,身子,也跟著活躍。翻了七八個身,還是睡不著,索性坐起來,聽風。青石嶺的夜風跟西溝不一樣,西溝的夜風是啞的,空的,瘜著肚子的,這青石嶺的風,就鼓鼓的,實騰騰的,真有個風的氣勢。風吼得來路心裡一鼓盪一鼓盪,白日裡的勞累連同夜黑里的孤單全給盪沒了,剩下的,就是那個活生生的希望。

    希望。

    來路翻起身,出了專門為種藥人搭的糙棚,又往馬廄那邊去。兒子拾糧也沒睡,睜著雙眼望天,一聽爹的腳步,騰地翻起來。

    「咋不睡?」

    「睡不著。」

    「我也睡不著。」

    「喧喧。」

    「嗯。」

    父子倆盤盤腿兒坐下,又喧。就聽來路說:「娃,這個機會不能放過,你想想,再想想,人經幾輩子,誰聽過藥能種?可真就能種,喲嘿嘿,白日裡那個種藥的架勢,可喧騰哩。」來路臉上漫上一層神往。儘管夜很黑,那層紅潤潤的嚮往,還是把兒子的心給照亮了。

    「爹,我想了,明日個我就跟東家說。」

    「不成,娃,我思前想後的,這事不能跟東家說。」

    「咋?」

    「娃啊,你年歲輕,對水東家,你還嫩著哩。爹問你,這挑來的二十個人,你看出什麼了?」

    拾糧思謀了一會,搖搖頭。

    「沒看出是不?爹告訴你,這二十個人,甭看一個個壯頭壯腦的,身子骨結實不假,氣力也比你我要好。可你想想,再想想,這二十個人,缺啥?」

    「缺啥?」拾糧緊跟著問。

    「你看看,你看看你,還是這性子,改不了。遇上事不要急,要想,要動上腦子想,要往別人想不到的地方想。」

    拾糧就想。想著想著,忽然一聲:「爹,我曉得了!」

    「悄點聲,看你,又犯毛病了。」來路慌忙捂了一下兒子的嘴,鬆開,道:「跟爹說,曉得啥了?」

    「他們,他們,都是不拿腦子過日子的!」拾糧興奮地說。

    「對了,娃,對了,對得很。你當水東家挑的啥,還真就像管家說的,在挑力氣?不,他是在挑腦子,這二十個人,合起來,沒水東家半個腦子,他要的就是這個。」

    「為啥?」拾糧儘管想到了,可讓爹一說,又給犯惑了。

    「藥!娃,道理就在這藥上!你想想,水家拿啥發的財?大煙!憑啥他就能發大煙財?二爺精啊!全古浪縣,就他能把大煙種子弄來,就他能想到在青石嶺種大煙,不發,由不得。現在你該明白了,他為啥要挑這二十個人。」

    拾糧默了好久,終於說:「爹,我明白了。」

    「還有一個道理你沒明白,水東家為啥不讓我種藥,為啥寧可拿錢打發我,也不讓我跟著種藥?娃,甭看你爹窮,窮的是日子,不是腦子,水東家,是在防我啊----」

    「哦----」拾糧重重地哦了一聲。

    瞬間,他心裡便湧上一層對爹的敬重,對爹的佩服。爹是把日子過窮了,可這能怪爹?若要是攤上別人家,怕是,日子早擱土崖頭上曬著冒煙了。一家四口能活到今天,全虧了爹有腦子啊----這一夜,父子倆就這樣相對而坐,直把默如死水的夜給坐亮堂了。

    第二天,正在搶種藥材的狼老鴉台上就出了意外。

    狼老鴉台是青石嶺最大也最肥的一塊地,到現在還沒種,是因水二爺突然心血來cháo,要在這塊地里種青稞。水二爺年前去了趟涼州城,喝過那兒的青稞酒,味美醇厚,忘不掉。就想在青石嶺開家燒坊,自個釀酒喝。青稞下種晚,要等四月底才下種。沒想,兩位藥師一眼就瞅准這塊地,非要先在這兒種。水二爺只好把開燒坊的計劃先擱置起來,畢竟,中藥的誘惑要比燒坊大得多。

    這兩天,水二爺推掉身上所有的事,寸步不離地跟在兩位藥師後面,嘴上說是一心心照顧,其實,他的詭計只有他知道。五對黃牛套著五張犁,五頭騾子拉著五架耙,在兩位藥師的引領下,一字兒擺開,狼老鴉台一下就火熱了。水二爺一身粗布衣裳,一雙圓口子布鞋,頭上,還煞模煞樣裹了塊羊肚子手巾。他親自扶著一張犁,牽繩套的動作,吆喝牛的勁兒,活脫脫一個牛把式。一雙眼,卻死死地盯著藥師一雙手,看他咋個插根,咋個細埋。隔空兒,還要停下來問上句:「這藥,咋不向陽栽啊?」藥師嘿嘿笑笑:「啥向陽不向陽的,這麼肥的地,這麼足的水份,不管咋栽下去,都活。」水二爺狐疑地盯藥師一眼,知道他在說假話,心裡默默記下了,嘴,卻很不在意地說:「日他個天爺,這種藥,比種糙麻纏多哩。」接著,沖天一嗓子,吼:「年年有個三月三,三月三,打發姐兒們去繡牡丹,牡丹好繡看花難,看花難。花兒呀,繡在了個水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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