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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拾糧不備馬,是有緣由的。這段日子,水英英反覆無常,忽一陣子,像個沒事人似的,上院後院,跑來竄去,比誰都快活,像是早把仇家二公子做下的那件傷心事忘了。水二爺剛要高興,猛又見她丟魂落魄,要麼,鑽進自個南院不出來,要麼,就攆得雞飛狗上牆,惹得一院不安寧。水二爺想,這娃還沒緩過勁來呢,就私下叮囑拾糧,若是小姐安頓備馬,一定要想法兒阻攔,最好能弄得她出不成門。水二爺擔心,瘋瘋癲癲的英英會給他惹出更大的麻煩來,眼下他可沒時間再操心她。拾糧是盡了心,誰知反招來一頓鞭子。

    父女倆正在後院爭吵,就見副官仇家遠走進來。仇家遠這一天沒陪著兩位藥師去嶺上選地,而是獨自去了姊妹河邊。四月里天暖地熱,馬牙雪山的積雪開始融化,加上天爺接連下了幾場透雨,姊妹河水暴漲,一河的水洶洶湧涌瀉下來,煞是壯觀。

    看見父女倆鬥嘴,副官仇家遠湊熱鬧說:「你倆這景致,看起來真不像父女,倒像是一對冤家。」

    「閉上你的嘴!哪裡冒出來的野狗,再敢犟嘴,我一樣打!」水英英惡恨恨地甩給仇家遠一句。

    副官仇家遠笑僵在臉上,半天緩不過表情。這次到青石嶺,也有半月時間了,半月里他做了不少努力,包括當時拿走的銀子,也如數還給了水家。原想水英英會原諒他,會跟他和好如初,哪知……算了,犯不著跟她一般見識,仇家遠安慰著自己,悻悻離開後院。

    勞力說到就到,眼下正是籽種全部下地等著苗旺了薅糙的農閒季節,東西二溝有的是閒人。管家老橛頭精挑細選,挑了二十個壯勞力,外帶著一個來路。看見斬穴人來路的一瞬,水二爺目光複雜地一動,心想他不會也是跑來種藥的吧,扔下一個傻子跟將要斷氣的女兒,他就能跑出來?正詫異間,就聽斬穴人來路顫驚驚叫了一聲二爺,道:「我也想種幾天藥,不知成不?」

    「你----」

    水二爺一臉困惑地將兩道子目光對在斬穴人來路臉上:「你種藥,來路,你種藥?」問完,水二爺又笑了,他早該想到,來路是不會放過這掙錢機會的。「二爺放心,家裡我已安頓好了,讓坡下的二嬸子替我照看些日子,種完藥掙點閒錢我就趕回去,不傷事兒的。」

    「你----」水二爺嘆了一聲,收回將要說出的刻薄話,也沒點頭,也沒搖頭,滿腹心事要往外走。沒走幾步,回頭跟老橛頭交待:「過一會兒,帶他到上屋來。」斬穴人來路跟著老橛頭來到上屋時,水二爺正在跟副官仇家遠說事。

    很短的日子裡,水二爺已經跟仇家遠化解了矛盾,不是說他不記仇,關鍵是他識時務。仇家遠是誰?是西安城陸軍長的副官,是縣長孔傑璽和商會白會長的座上客,還是種藥這件事的總指揮、總頭目。水二爺當然不能拿當初對待平陽川仇家二公子的態度對待他,在他眼裡,平陽川仇家二公子仇家遠早已不存在,現在活躍在他家的,是穿著軍裝掛著盒子槍說話吆五喝六威風八面的仇副官,這樣一個人物,他水老二當然不能慢待,更不能跟他過分糾纏以前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事情都過去了嘛,銀子人家還了,還加了息,賠情話人家說了一大筐,你再板個臉,不就顯得你小家子氣了不是?」這是他勸女兒英英的原話,可惜女兒英英固執得很,聽不進去。

    聽不進去沒關係,只要他水老二聽進去就行。這個家,現在還是他水老二做主的嘛。

    水二爺賊賊地笑笑,一點不覺得跟仇家遠仇副官套近乎是件丟人的事。

    副官仇家遠更是另一種氣概,你一點看不出他曾經跟水家有什麼瓜葛,更看不出他跟水家有什麼親戚關係,說話做事,完全是公家人的口氣,該命令的地方命令,該商量的地方,放下架子主動跟水二爺商量。讓人覺得,他一穿軍裝,就把先前那個教書的仇家遠給穿沒了。

    這陣,仇家遠就跟水二爺商量。

    仇家遠說:「地選了,人定了,要趕在半月內將藥材種下去。」

    水二爺說:「種藥的事只管交給藥師和管家,你一個副官,犯不著為這些事操心。」

    仇家遠聽了滿意,不過他又道:「趕明兒把曬藥的人也招來,這兩天太陽不錯,我看曬藥正好。」

    水二爺說:「這事我會跟管家交待。」

    事情交待得差不多了,仇家遠才說:「我明天去找孔縣長,讓他把各地收的藥材送過來。接下來,我們要忙一陣子了。」

    水二爺呵呵笑著說:「忙不怕,生成個莊稼人,哪能不忙?人這一輩子,就怕不忙。」這話帶著哲理,仇家遠似乎不太感興趣,他現在腦子裡除了中藥,怕再沒別的。

    仇家遠跟水二爺說話的時候,管家老橛頭跟來路候在上房外,仇家遠剛出門,老橛頭便走進去說:「東家,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吃糧的呀,我咋瞅著他不地道?」「嗯?」水二爺的目光對住管家。

    老橛頭往外瞅了一眼,見仇家遠進了後院,才踮起腳尖對著水二爺耳朵道:「東家,我咋聽說他在河邊跟不三不四的人碰頭?」

    老橛頭這句話像一盆涼水,潑了水二爺一頭。

    「有這等事?」水二爺警覺地豎起眼,也不管來路在場,當下就問這話是聽誰說的。管家老橛頭一向對隊伍上吃糧當兵的人沒好感,他惟一的兒子那年抓兵,竟給稀里糊塗抓了去,等水二爺三找人四找人打聽到信兒,你猜咋?兒子半路上逃出來,竟讓隊伍上帶兵的活活給打死了!此後,但凡有當兵的來,不管是官還是兵,他都一概報以仇恨。

    「事情真著哩,東家,我是在去東溝挑人時聽冷中醫說的。」

    「冷中醫?」水二爺越發警惕了,冷中醫向來不是一個胡說八道的人,他在溝里的威信,怕是僅次於水二爺。

    一旁默立著的來路不知犯了哪根神經,突然就插話:「二爺,不是我多嘴,那天我在河邊砍柴,也見過這個人的,好像跟平陽川的疙瘩五他們在一起。」

    「疙瘩五?」水二爺的臉忽就黑下來。這疙瘩五不是別人,是平陽川有名的土匪混六子的後人。過去混六子吃土匪這碗飯,沒少擾過青石嶺,出嫁大梅的前一夜,他還帶人闖進來,差點將大梅……後來混六子在平陽川吃了黑槍,把命丟了,但他兒子疙瘩五又迅速紅起來,很快成為方圓百里最混帳的一個東西。

    水二爺悶聲想了一會,這事比不得別的,要是仇副官真跟疙瘩五攪混在一起,往後這日子,可不得安閒。可事已至此,水二爺也不想怕,不能怕。兵來將擋,水來土堵,凡事總得有個解決的法子。他咳嗽了一聲,想把老橛頭和來路帶給他的驚慌咳掉。誰知來路惦著種藥的事,按捺不住地先給問上了。

    水二爺只好道:「來路,不是我水老二心狠,這種藥的事,真不是你乾的,想想你那屋,能讓人放心?」

    斬穴人來路最怕二爺說這話,一聽,哭聲就給出來了:「二爺呀,你就行行好,給我來路一條活路吧。來路要是再掙不到點錢,日子,可真就擱土崖頭上了。」水二爺輕輕一笑,他知道斬穴人來路是個會說軟話的主兒,日子擱土崖頭上,窮是真,苦也不假,可真要讓來路把日子擱土崖頭上,怕是天爺往後不打雷哩。這來路,是個能把一座山背起來走的人哪!二爺心裡,忽就湧上一層悲,對來路的悲,對丫頭拾糙的悲。要說,別人的日子他不清楚,這來路,清楚著哩,清楚得很。唏噓了一陣,道:「回吧來路,原回你的西溝去,藥,不種了,缺啥,差啥,跟管家支個聲,拿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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