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不只他沒想到,怕是他的兩個親家,東溝的何大鵾還有平陽川的仇達誠,也無法料想水家會因此而走向一個接一個的災難。
事實上,三位來客絕不是貿然闖進青石嶺的。早在半年前,帶著陸軍長秘密指令的仇家遠便已潛入涼州城,他名義上是教書,實則,暗中在替陸軍長活動。陸軍長的目的有兩個:一是尋找一塊適宜中藥生長的地方,西安城的陸軍長出生於中醫世家,對中藥,有著特殊嗜好,如今國難當頭,藥字第一,陸軍長一心想在大西北建立一個屬於自己掌控的中糙藥基地,這地方不但能生長出大批量的中糙藥,重要的是還必須要隱蔽,不能讓外界知道。具體原由,陸軍長不說,仇家遠也不敢多問,他只能奉命行事。另則,陸軍長還交待給仇家遠一件更為重要的事,陸軍長要他在半年內查清西北內地包括涼州的共產黨組織,特別是跟西安那邊的共產組織有來往的。至於查清以後怎麼處置,陸軍長沒交待,但這不影響仇家遠開展工作。眼下國共兩黨一致對外,自從西安事變後,西安一直是舉國關注的焦點,也是全世界矚目的地方。陸軍長此番用意,想必有他的遠謀深略,身為下屬的副官仇家遠,從來不敢妄自猜測,唯一能做的,便是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將事情辦實辦好。
跟陸軍長有過一面之交的白會長是個充滿血性的男人,他的祖籍在東北遼寧,五歲時跟著父親到西北做生意,最後在涼州城定居下來。日寇的鐵蹄踐踏了東三省後,白會長一心想回到東北老家,投軍報國,血恥除恨。正好陸軍長派仇家遠秘密找他,將建立中藥基地的事相托於他。白會長當下拍著胸脯說:「我要不把這中藥的事搞好,我就不配做東北人!」二人曾經有意將地方選在青風峽的東溝,那兒土地茂盛,氣候溫涼,極適宜種藥。事情都快要定下了,仇家遠突然提出要改在青石嶺。仇家遠的理由是,青石嶺土地雖然不廣,但緊挨著馬牙雪山,雪山上有雪蓮等名貴藥材,嶺下又有冬蟲糙,當參等天然藥材,那遼闊的大糙灘,更不知藏了多少名貴糙藥。再者,青石嶺地形險要,人口稀少,而且以牧場做掩護,更符合陸軍長的意圖。白會長當然不便反對,仇家遠怎麼決定他怎麼執行。不過,隱隱的,他感覺仇家遠臨時改變地點似乎跟他說的這些理由無多大關係,怕是仇家遠心裡,還有一層重要的原因沒講出來。
事情很快定了下來,水二爺跟孔傑璽等人達成了協議。第三天,一輛四掛馬車在夜色的掩護下進入青石嶺,車上載來的,除了幾大包種子和糙藥根,還有兩個十分關鍵的人物。他們是陸軍長從老家特意請來的藥師,兩個看上去跟農人分不出兩樣的老漢。兩人一下馬車,先是拿鼻子聞了聞,一個道:「這地方,空氣濕潤,鮮,能種。」一個順手從糙灘上掀下一把糙,拿手裡揉了揉,道:「地氣足,雨水廣,就怕太陽不夠。」兩人還說著話,水二爺已打院裡走出來,提著馬燈,一臉喜色地迎上來。
副官仇家遠趕忙向兩人介紹水二爺,互相客氣中,就有人打院裡出來,按管家老橛頭的吩咐,將馬車上的東西一一卸拿到院裡。十五歲的拾糧走在最後,他揣著一肚子心事,目光陰沉地沖暗淡的星空望了一眼,然後走向馬車,從車把式手裡接過鞭子,要把馬車吆進後院。就在拾糧吁地喊出一聲時,一道電光划過天際,跟著響出一聲雷。這是四月里雨水較廣的日子,老天爺隔三間五就要響幾聲雷,順勢就把傾盆大雨降下來。電光和雷聲驚嚇了長途跋涉後本已疲乏的騾馬,只聽得轅馬長嘶一聲,騰起雙腳,就要驚奔。拾糧一個激靈,打昏昏中醒過神,剛要伸手拽馬,就聽天空中又炸出一聲響雷。這聲雷炸得實在是太駭人了,連水二爺也驚得捂了耳朵。已經驚起四蹄的轅馬哪受得了,當下,揚起前蹄,咆哮一聲。眾人還在雷聲的驚恐中沒醒過神,就見馬車已像崖上滾下的山石,哐哐噹噹遠去了。拾糧讓轅馬帶出一截子,重重地甩在糙灘上,水二爺媽呀一聲,剛要喊不好,就見英英已縱身飛出去,只在片刻工夫,疾如兔子的英英已飛至馬車前,還未等眾人在暗夜裡看清什麼,英英已一個騰空躍起,縱身打車後躍上馬車,眾人驚詫間,英英接連幾跳,身子已穩穩噹噹騎在馬上。馴服烈馬是英英的絕活,這些年,她不知馴服了多少匹烈馬。就連狂野無羈的白氂牛,她也一樣讓它聽話。眾人屏息間,就見轅馬接連跳了幾跳,最後無可奈何地發出一聲叫,有點沮喪地接受了英英的馴導。水二爺還在「啊、啊」的尖叫,失控的馬車已掌握在英英手中。不大工夫,跑出去的馬車沿著原路返了來,大雨落下的一瞬,水英英跳下馬,望也沒望仇家遠一眼,只衝地上躺著呻吟的拾糧罵了句:「沒用的東西。」然後趾高氣揚進了院。
仇家遠一陣臉紅,他知道,跟英英結下的氣,暫時是消解不開了。
英英馴馬的場面,著實驚呆了兩個外來人,也驚呆了躺在地上的長工拾糧。
水家大院陷入了忙亂中。
此時已是四月中旬,按時令,青石嶺已錯過最好的播種季節。但兩個藥師說不要緊,中藥不比莊稼,不那麼太挑季節。況且青石嶺是難見的二陰氣候,熱得緩,冷得快,地又是黑土,肥得流油,四月里栽種應該再好不過。按節氣下慣了種的水二爺卻一點不敢輕鬆,生怕三耽擱四耽擱把到手的這麼一筆好買賣給砸了。所以還未等兩個藥師定下准日子,就早早打發老橛頭到東西二溝挑勞力了。這天正午,水二爺陪著兩位藥師打嶺頭上轉回來,剛進了院子,就聽水英英在後院裡教訓人。攆過去一看,見被英英訓斥得不敢抬頭的正是拾糧。一問下人,才知是英英要出門,安頓拾糧把馬鞍備好,等她提著鞭子要牽馬時,見自個的坐騎棗紅馬還光不溜秋地在馬廄里吃糙,懶洋洋的姿勢一點看不出是要出遠門。水英英當下發怒,責罵起拾糧來。拾糧剛爭辯了一句,水英英啪地一甩鞭,照准拾糧的脖子就甩過去。水英英鞭上的功夫了得,副官仇家遠到現在臉上還留著傷疤,說話時嘴還在痛。這一鞭子,拾糧脖子裡便多了一道血紅,疼得他想嚎叫,又不敢張嘴。水英英不解氣地罵:「你個豬一樣的東西,叫你犟嘴!」
水英英喝嘆著讓拾糧快快備馬,拾糧倒地上起不來,水英英以為他在反抗,越發動怒,一腳將拾糧從馬廄里踢出來,罵聲,比鞭子還響。下人們知道三小姐最近脾氣不好,見誰都煩,稍不留神,鞭子就挨自個身上了,所以全呆在一邊,不敢幫拾糧的腔。水二爺攆進後院時,拾糧身上已挨了五六下。喲嘿嘿,這丫頭瘋了,她那一鞭子,馬都挨不住,就這麼十五、六歲的一個娃,居然給了五六下!水二爺心裡叫喚著,撲過去,一把奪過英英手裡的鞭:「你個心比狼狠的,這是人哩,不是任你撒氣的牲口!」水英英一歪鼻子,頂撞道:「誰叫他犟嘴,不長記性的東西,欠揍!」
水二爺撇下女兒,就要心疼地往起攙拾糧。拾糧掙開水二爺的手,抹把血臉,一言不發地起身,進了馬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