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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他穿上軍裝蠻好看的,比起以前見過的那些兵,不知道要英武上幾十倍。這是水英英往南院去時腦子裡忽然冒出的想法。想法一出,水英英的臉驀然就紅了。院人被喝退後,屋子裡的幾個人終於說起了正事。

    話頭先是由白會長拉開的,白會長並不知道水家之前發生過什麼,更不知道仇副官跟他們有什麼過節,他認為,今天的水家有點欺負人,不只是欺負仇副官,就連他跟縣長孔傑璽的面子,也一同剝了。白會長畢竟是白會長,這種場面,他還是能從容應付。上房裡重新安靜下來後,他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道:「兄弟這趟來,不瞞二爺說,是有事相求。」

    「哦?」水二爺抬了下眼,狐疑地盯住白會長。

    「是這樣的,二爺」。白會長一副幹練作風,快人快語就將事兒說了。

    原來,仇家遠這趟到涼州,還是奉西安陸軍長之命,為前方將士尋找藥材。白會長說:「眼下日本人在我中華國土興風作浪,攘我半壁河山,我國軍將士在前方浴血奮戰,誓保國土不破。日寇鐵蹄所到之處,民不聊生,生靈塗炭,眼下雖說我西北大地相安無事,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沒等白會長說完,水二爺緊張地問:「你們這趟來,不是又沖我要銀子吧?」

    白會長笑笑:「這倒未必,銀子的事我們商會還是有辦法,不過,這趟來,的確要麻煩二爺一檔子事。」

    「啥事?」

    「商會想借你的水家大院還有大糙灘用一用。」

    「哦?」水二爺一臉不解,困惑地盯住白會長。這深山老溝的,借它何用?他的腦子迅速轉了幾轉,猜不透其中玄機,索性明問:「這窮山惡水的,又不比涼州城,會長怕是說笑哩吧?」

    白會長跟孔縣長交換了一下目光,縣長孔傑璽接話道:「商會在古浪一帶收購了一批中藥材,可這些都是生藥材,不方便運輸,想在你水家大院曬乾加工。再者,商會也想借你青石嶺的風水寶地,自己種點藥。」

    「種藥?」水二爺越發狐疑,心裡接連打出十幾個問號,嘴上道:「這事我倒是頭次聽說,這青石嶺,能種藥?」

    「能種。」白會長重重地點頭,見水二爺還是不信,笑著道:「二爺,別忘了你可是種過罌粟的,涼州一帶,但凡抽大煙的,可都知道你水二爺的大名。」一聽罌粟,水二爺立馬變得尷尬。白會長說得沒錯,整個涼州包括沙漠沿線,凡是發大煙財的,都知道他水家的大名。這青石嶺,的確是上天賜給他的一塊寶地,種罌粟,簡直沒說的。水二爺所以尷尬,還是在大煙這兩個字上,畢竟,這東西,害窮了一大批人啊,包括他的兒子寶兒!

    三個人正說著,仇家遠一陣風似地飄進來,誰也沒發現他出去了,都以為他在身邊,這陣見他進來,眼裡就有一層疑惑。仇家遠卻不管,他沖白會長說:「前後我都仔細查看過了,這院子,這糙灘,能用!」

    水二爺一陣暗喜,似乎忘了仇家遠偷他銀子棄他寶貝女兒的事。水二爺是個對新鮮事物非常敏感的人,這是他的過人之處,正是靠了這敏感,青石嶺才有今天。不過水二爺做夢也沒想到,青石嶺還能種藥。藥可是眼下最最值錢的啊。水二爺強抑住心頭的喜,臉上故作茫然,扮出一副沉思狀,低頭不說話了。

    縣長孔傑璽見狀,往前邁了一小步:「放心,二爺,商會跟陸軍長也不是白用你的地兒,該怎麼收銀子,你只管提出來。」

    一層更為尷尬的笑在水二爺臉上蕩漾開來,看似尷尬,實在滋潤。他像一個精明的生意人一樣迅速在腦子裡算了一筆帳,加工和風曬中藥材這是樁小事,暫且拋開不論,種植中藥卻是件大事兒。如今戰亂四起,藥比金子還寶貝,這層道理,他水二爺不會不懂。再者,這藥,不是今兒種明兒就能收的,要是能種上十個八個年頭,這青石嶺,可就真成個金窩窩了。想到這裡,水二爺有了主意。當下他便表態:「既然三位都開了口,我水老二若要不答應,就顯得我小氣不是?這樣吧,租子減半,咋種咋收由著你們,不過,用了我溝里的人還有牲口,工錢另算。」說完,目光坦蕩地盯住三位,等他們的答覆。

    三位的臉色相繼暗下去。本來,這種中藥的事,也是由白會長牽頭,商會內部幾個大戶自動捐銀做的一件善義之事。按陸軍長的說法,戰事不可能在三五年內停下來,日寇的鐵蹄到底還要踐踏到哪裡,誰也說不準。如果不提前做準備,怕是藥材會越來越緊,越來越難找。但,三位咋個也想不到,水二爺一開口,就來了個獅子大張嘴。租子減半,聽起來像是很大方,細一算,光是這地租,就夠商會頭痛,再加上人工錢牲口錢,怕藥種下來,一半就進了水二爺腰包。

    「這……」白會長鬱悶地垂下頭,不言聲了。縣長孔傑璽咳嗽了兩聲,以示自己的不滿。唯有仇家遠什麼表情也沒,他心裡,怕是想著別的事。

    水二爺不慌不急,他雖是個牧場主,但對主動找上門的生意,一向是連肉帶骨頭,都想吞進去。這點上,他比親家仇達誠還要精於算計。

    屋子裡的空氣沉悶半天,白會長試探性地問:「二爺,這地租,能不能再少點?」

    「喲嘿嘿----」水二爺驚叫一聲,打椅子上跳起來,「我的白大會長,我都減半了,你還讓我再少點。你想想,這地要是都讓你們拿去種藥,我的牛,我的馬,我的羊,要少吃多少糙啊,這算下來,我一年要少收多少?若不是看在縣長親家的臉面上,這半,我都不能減!」

    「二爺,這藥可是種給前方將士的呀。」白會長心事沉重地說。

    「是啊,誰說不是這個理?若是種給貪官污吏,我還要漲租價呢!」說完,原又悶騰騰坐在了椅子上。

    這當兒,就見年輕英武的仇副官一直盯著窗外,目光出神了般。縣長孔傑璽朝外望了一眼,就見水家大院的三小姐水英英正提著馬鞭,在院子裡來回踱步。她大約在南院待得不安穩,急著想到前面看個究竟,礙著剛才發了脾氣,又不好意思進來。

    縣長孔傑璽收回目光,道:「親家,我看也不要減半了,念在前方將士捨身報國的份上,你就少收一點。要是虧了你,有我這個縣長當著,我在其他地方給你再找一點賺頭,把你的虧欠補回來,你看這樣行不?」

    水二爺垂下頭,心裡猶豫著。親家孔傑璽這個面子不能不給,青石嶺雖說山高皇帝遠,可畢竟歸縣長管著,這糙場一年的課稅,還有牛羊稅,都是縣府說了算。還有,早些年青石嶺一帶山匪出沒,攪得院裡上下沒一點安寧,也是親家孔傑璽跟涼州府合起手來,將山匪頭子洪老五捉了,青石嶺這才得以安穩。這個情,他不能不念。斟酌了半天,牙一咬道:「既然縣長大人說了話,我也不好硬繃住不鬆口,四成,再不能少了。」

    第二節

    民國28年四月頭上三位來客突然做出的這個決定,將平靜的青石嶺帶入一場漩渦,此後若干年,以養牧為生的水家大院便陷入了一場曠日持久的中藥爭奪戰中。水家大院的禍福,因了這滿山遍嶺的中藥而變得跟糙原上騰起的霧一般令人無法看清。只是這一年的四月,精明老道的水二爺怎麼也想不到這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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