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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與此同時,另一件事也緊鑼密鼓操辦起來。仇家二公子帶上銀兩撇下英英逃走的事提醒了水二爺,二公子是個危險人物,這危險不只是偷走了女兒英英的心,關鍵是,他很可能給水家帶來更大的災難。身居深山老溝的水二爺儘管一輩子與牛羊為伴,對時事,卻有他獨到的看法。這正是他的過人之處,他在西安城還有涼州城都有很談得來的朋友,有些,還是眼下國民政府面子上的人物。他太清楚共產黨三個字的利害了,那可是個陷阱,一腳踩進去,可就沒了回頭路……西溝的老五糊再次被召進水家大院,這一次,他受到了意想不到的禮遇。吃完喝完,水二爺問:「五老糊,那件事,你給留點心。」

    老五糊抹了把嘴,故意問:「啥事?」

    「你個老鬼,是不是看我抬舉你了,尾巴又夾不住了?」

    老五糊呵呵一笑,他知道水二爺叫他來的目的,水二爺是急著想給三女子英英尋婆家哩,只是這婆家,跟別的婆家不一樣,得答應倒插門。

    老五糊捻捻鬍子,慢悠悠道:「難啊二爺,這峽里峽外,我都打聽過了,想上門的,你看不上眼,能看上眼的,不想上門。」

    「峽外呢,我又沒說非要在峽里找?」水二爺情急地問。

    「峽外嘛……」老五糊慢吞吞的,一副被事情難住的樣子。

    「五糊,你可不能起貪心,說好的,找到合適人家,先給你一石豆。事情成了,再加一石。」

    「二爺……」

    「就這麼著,實在不成,我另找媒人!」

    「二爺你別,生啥氣嘛,明兒個我就到峽外。」五糊一聽水二爺要另找媒人,口氣立馬變了,臉上也堆出一層笑。

    「你個老鬼,一輩子就知道個貪!」

    說完英英的事,話題又轉到另一件事上,也是件大事,這件事離不開拾糧。一提拾糧,水二爺的口氣突然溫和起來。

    這些日子,水二爺明里暗裡觀察著拾糧,這娃,甭看人老實,心,細著哩。尤其是他在院裡默無聲息幹活的那個紮實法,著實讓水二爺喜歡。水二爺平生最痛恨那些做事浮皮潦糙的人,院裡有兩個長工,就是因小事做不細讓他攆走的。還有,這娃,心裡有娘老子!

    那天,水二爺到糙灘上轉了一圈,看了一轉白氂牛,又到羊圈那邊看了看,牛羊的安靜讓他煩亂的心漸漸穩下來,二道峴子那邊茁壯而起的罌粟,更讓他心裡泛起一股子山風般的快意。進了院,還是止不住對未來日月的美好嚮往,腳步輕輕鬆鬆到後院,想看看三月里新添的那些個小牛犢長得咋樣。無意間卻瞅見,一向幹活不知偷懶的拾糧圪蹴在牛圈外的糙棚邊,手捧著個饃發楞。水二爺到了跟前,拾糧竟然沒察覺,那目光,像是被遠處一根繩子牢牢牽住了般,空蕩蕩的,沒個實落。

    水二爺呔了一聲,嚇得拾糧一個激靈,手裡的饃騰地落地下。拾糧二次捧起饃時,水二爺發現,那饃,這娃只捧著,沒吃。細一問,才知這天是斬穴人來路的生日,拾糧念著爹,吃不下。

    「老五糊啊,來路這日子……」水二爺想到這,感覺心被什麼堵住了。

    「苦。」五糊爺說。

    「我知道苦。」水二爺似乎對這答案很不滿,就隔著一峽口,誰苦誰不苦他難道不曉?他是想讓老五糊順著他的話頭把事情往著落處說。

    「能幫就幫一把吧,二爺,對了親,就成一家人了。」五糊爺喝口茶,忽然拿一種平等的口氣說。

    「你這叫說話哩還是放屁哩,我說了不幫麼?」水二爺被老五糊的口氣激怒,他見不得給鼻子就蹬臉的那種人,今兒的五糊也真有點過,正著處不著,不著處硬要挖上三勺,明顯,他是借英英的事替來路一家討要好處。水二爺儘管心疼來路一家,但他容不得別人操縱自個。

    「五糊,我可把你當個人哩,你要是再這麼悠一句晃一句,這話,沒喧的!」「二爺,哪……哪呀,我不敢,不敢。」老五糊一看水二爺來了氣,趕忙陪上笑臉。

    「諒你也不敢!」水二爺恨恨道,「你個老狗,心裡有幾個道道,當我不知?說,你想咋的!」

    五糊爺喲嘿嘿了一聲,就把水二爺要聽的一五一十給道了出來。

    水二爺心裡還有一個惦掛----丫頭拾糙的病。

    這事原本是個秘密,大秘密。一年前五糊爺頭一次以媒人的身份被召到水家大院時,水二爺的命蛋蛋寶兒剛剛過了一周年的祭日。寶兒是得癆病死的,後來又說是吸食了大煙,有了癮,原指望二道峴子茁壯的罌粟能為水家帶來好運,至少能讓他的寶兒在世上留得時間長一點。沒想世道是個不講理的傢伙,老天爺更是混蛋得要死,啥人不能收他偏收啥人。水家大院的命蛋蛋寶兒還沒來得及為這個大院擔負起傳遞香火的重任,就一命嗚呼了。這事老天爺做得太絕,幾乎把水二爺一悶棍打爬下了。他在上屋裡死沉沉躺了大半年,原想躺死算了,結果沒躺成。老天爺不收他的命,他還得繼續爬起來,掙扎著活。說穿了,這大的院子還有滿糙灘的牲口以及他苦心種植的罌粟終究還是不能輕易地舍下。

    二番爬起來後,他久長地處在欲醒更醉的昏聵狀態中,找不到活下去的方向。這可不像是他水二爺的作派,青風峽上上下下誰個不知誰個不曉,他水二爺是個鋼一般的漢子,人世間那麼多事兒都讓他輕輕一笑給頂過去了,遇土匪,吃活人,打野狼,在荒無人煙的青石嶺安家立命,把哥哥水老大要休的白虎星老婆娶到自個炕上,生下三個天仙般的女兒,掙下萬貫家財,哪件事兒做得不漂亮,不讓人豎大拇指?獨獨就這件事,把他給打趴下了。興許就應了那句古話,人世上哪有你占全的,鍋頭的火旺了,煙囪的煙就得斷。世上真沒占全的。

    稀里糊塗中,就讓酸茨溝的蠻婆子鑽了空子。

    第六節

    按說水二爺是堅決不信這些的,當年他單槍匹馬來到青風峽,誰都不相信他敢在青石嶺住下來,青石嶺是啥地方,鬼見愁啊。沒想就因跟財主何大鵾賭一口氣,他帶著一件破皮祅牽著何大鵾賞他的一頭毛驢,硬是在青石嶺的山洞裡爬了半年。等人們發現不對勁時,二道峴子的罌粟已開了花。再看下去,這青石嶺就一天一個樣,直變得不敢讓人相認。就連留守在萬忠台上的親哥哥水老大也是一臉驚愕,死活不相信這荒山野嶺上新起的宅子還有滿溝滿窪的罌粟花也會姓水。等他從哥哥水老大手裡把白虎星女人娶上炕,接二連三生下大梅,二梅,英英時,水家的光景已火得不成樣子,就連東溝何大鵾也在夕陽下伸直了目光,百思不得其解地納悶兒,這水老二,使得是哪門子邪法?

    按水二爺的說法,他就三個字,不信邪!什麼妖啊怪的,天底下哪有那物件,就算有,他手裡還有一把黑笤帚,哪兒不順眼照准哪兒掃。包括親哥哥水老大臉上!

    沒想,這次他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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