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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接頭地點在姊妹河拐彎的地兒,姊妹河像一條長長的臍帶,聯繫著上下游幾百里的村莊還有山川。但凡河兩岸的人家,憨實中又透著那麼一股韌性。往前追尋,多少次風暴,都是因這河而起。多少次災難,也是因這河而起。風暴過後,這河又是那麼的平靜,滋潤著兩岸,養育著這一帶的子民。有人說,這河有魂哩,也有人說,這河有冤哩。眼下,這河又在靜靜地等候著,等候著一場全新的、更大的風暴。
河的對岸,有一座小廟,娘娘廟,是人們求神送子的。仇家遠讓水英英候在半山腰處,自個背了褡褳,往溝谷去。水英英到底還是帶著孩子氣,她畢竟才十七,心陰得快也晴得快,剛才還噘著嘴,這陣,卻提了心喊:「小心啊,踩空可不得了。」
仇家遠的影子漸漸被山崖隱去,候在山腰的水英英提心弔膽了一會,忽然就想,這個人,真的會喜歡我,咋就感覺不出那份喜歡呢?
這天的水英英沒等到仇家遠,說好的兩個時辰過去後,山谷里仍是寂靜一片,聽不到半點聲響,就連鳥兒的鳴叫也好像沒了。水英英好不心急,又等了片刻,不敢再等了,將馬拴在半山腰,自個摸索著往下走。山路相當崎嶇,黑風谷不比大糙灘,每走一步都冒著摔下去的危險。水英英沒走幾步,就摔了一跤。甭看她平日氣勢凌人,但那是在自家糙灘,一離開青石嶺,她的柔弱立馬顯了出來。她後悔剛才留在了山腰處,沒跟仇家遠一道去。
往下走了一陣,隱隱能看到溝谷了,黑風谷千回萬轉,巍峨險峻,姊妹河湍急而下,浪花飛濺。除了裸露的礁石還有一棵棵粗大的樹,水英英瞅不見一個人影。她的腳步停下來,目光有些茫然。家遠哥會不會撇下她,一個人跑了?這個想法一出,她的身子立刻被激怒了。一定是這樣,怪不得他問死也不肯說出真相,怪不得一路上他一句知心話也不說,原來……一定是他跟西安城的女學生說好了,騙了她的錢遠走高飛。好啊,仇家遠,仇拉毛,你竟敢欺負我!
水英英恨恨掉轉身,一邊罵著仇家遠的綽號,一邊,氣急敗壞往回走。這時候她已認定,仇家遠是耍了她,這個大壞蛋,jian商家的,他耍了她!
日頭西斜的時候,水英英牽馬站在了大嗓門家院門前。山路真是難走,水英英小心了再小心,下山時還是重重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有些惡毒,水英英臉被劃破了,開了幾道口子,血這陣還在流。衣裳也劃開幾道口,黑風谷的荊棘遠比青風峽密,而且糙叢里長滿刺,水英英算是領教了黑風谷的兇險。她正欲喊門,就聽裡面爆發出一片惡罵:「狗娘養的,不長眼睛的,誰把我曬的蔥花打翻了!」罵聲是一女人發出的,嗓門真是大。水英英也像是讓罵聲嚇著了,傻在院門前,不知該不該喊門。女人緊跟著發出第二聲:「天爺,我把你個死著剩下的,竟敢偷吃我的雞蛋,看我不打死你!」院裡緊跟著響出一片狼嗥。挨打的好像是一男孩子,嘶喊聲叫得極為誇張。水英英聽到一半,忍不住噗哧笑了,這家人真是有意思,聽聲音就像是在殺仗。她沒敲門,徑直推門進去,就看見一女人騎在一小男童身上,正在發了狠地掐他的屁股,一隻手裡,竟還拿著一隻布鞋底,一定是剛才在納鞋底。小男童也夠怪,身子被娘騎著,嘴裡發出死一般的喊,兩隻手卻死死抱著一隻山雀,生怕不小心山雀飛走了。娘倆身邊,一個更小的女娃爬在地上,兩手抓泥,往嘴裡填。
水英英正想發出聲音,告訴當娘的女兒吃泥了,就聽房上響出一聲:「大嗓門,來人了,還騎著馬。」
抬頭望去,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站房上,兩手捲成個望遠鏡,正調皮地看著她。水英英笑笑,房頂上的男孩長得極為俊氣,兩手取下來後,一張清新悅目的臉便出現。水英英哦了一聲,她還從沒見過這麼清亮透明的男孩兒。當下,心裡湧上一份喜歡,沖他說:「我能進來不?」
房頂上的男孩清脆地笑了兩聲,沖騎在弟弟身上的娘喊:「大嗓門,來人了。」說完,沖水英英一笑,又捲起手,看遠處去了。
叫大嗓門的女人這才住手,起身迎住水英英,滿臉困惑地問:「哪達來的,我咋沒見過你?」
水英英捋捋頭髮,道:「我是青風峽那邊來的。」
「青風峽?」顯然,叫大嗓門的女人並沒去過青風峽,興許她還不知道青風峽在啥地方。不過,水英英狼狽至極的樣子,惹得她發出了笑。
地上的小傢伙爬起來,趁大嗓門跟水英英說話的空,瞅准她大腿美美咬了一口,抱著他的山雀跑了。大嗓門發出一聲喊,礙著水英英面,沒追。小傢伙也就五歲過一點,他咬人的動作還有跑的利索勁,猛然間讓水英英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小傢伙從她身邊滑過去的一瞬,忍不住伸手在他頭上摸了一把。
「進來吧。」
大嗓門拍拍身上的土,把水英英往院裡招呼。看到身後的棗紅馬,大嗓門驚了一下:「哇,你哪來的馬,好威風啊!」水英英矜持道:「我家的。」
「你家?」大嗓門不相信地盯住水英英,眼前這姑娘長得水靈靈的,眉宇間卻有股男兒的銳氣,一看穿著,更是跟平常人家的女兒不一樣。當下,起了一層疑,盯緊她問:「你是哪來的,到我家做啥子?」
水英英忙說:「我也不知曉,是有人讓我來找你的。」
「看這話說的,你自個的事自個不知曉,誰個信哩?毛蛋,下房了,到溝里看看,你爹咋還不回來?」說著,一把提溜起地上爬的孩子,扯開衣襟,就把奶子往孩子嘴裡塞。水英英忙喊:「她嘴裡有土,這樣吃不得的。」
「土?」大嗓門抬起眼,目光在水英英臉上狐疑地來回掃了幾掃,道:「土裡生土裡長的,沒土咋個長大?」
水英英見她把肥碩的奶頭塞進孩子滿是泥污的嘴裡,自個卻像沒事人似的,就對這個女人有點看法了。這當兒,就聽房上的毛蛋喊:「大嗓門,我爹不會回來,我都一個多時辰沒瞅到溝里有人了。」
「瞎說,不回來他還讓水沖走不成?」
「真的,溝里啥也看不見,不信你上房來。」毛蛋又說。
「愛回來不回來,回來也指望不住。」大嗓門說著,將吃了一半奶的孩子塞給水英英,接過馬韁,拴馬去了。孩子剛吃到好處,猛把奶頭抽走,哇一聲叫開了。小腿兒亂蹬,兩手亂抓,水英英手忙腳亂,差點將孩子掉地下。這家的人,個個都是大嗓門,懷裡的孩子也就一歲多點,叫起來,跟馬駒一樣。
黑飯時間,還不見男人回來,大嗓門來氣了,罵罵咧咧出了院,往溝谷里去。沒多時,她又扯著聲音罵回來:「害人鬼家的,滿嘴裡沒一句實話,廟上哪有個人,哄鬼哩,不定又到哪裡折騰去了。」
一聽廟,水英英心緊了一下。仇家遠下山時,跟水英英交待過,如果等不到他,就到村莊裡找這個叫大嗓門的女人。難道大嗓門的男人,正是跟仇家遠要做生意的黑三?當下撲出去,跟大嗓門細問。不問還好,一問,把大嗓門的氣給抖上來了。原來,大嗓門正是涼州城北門皮匠的丫頭,早上她男人說要去廟上,眼看十五到了,廟裡要供娘娘,男人黑三說得抓緊把廟收拾一下。大嗓門信以為真,哪知她剛才到廟上,廟裡靜靜的,壓根就不像是去過人。死男人,跑哪野去了?「你男人沒跟你提生意的事?」水英英緊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