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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7:54 作者: 許開禎
「媽,到底怎麼了,你可別嚇我啊。」秦雨的聲音完全失真了。
「別急,小雨,媽沒事的。」楚雅掙彈著說,同時用手掌傳遞給兒子一種力量。
「媽只是不能想起那些事,那些事雖然過去這麼些年,可媽一想起來,就要窒息,要死。小雨,媽真要死了,媽活不下去了。」
「媽----」秦雨大聲喚著母親,努力著想將母親抱到床上去,他甚至要打「120」急救電話了,楚雅制止著他:「你陪媽坐會,千萬別離開,媽不能沒有你,你要是離開媽,媽就什麼希望也沒了。」
「不會的,我怎麼會離開你呢,真的不會,媽你別嚇我啊。」
「可是你要愛她,你居然要愛她,愛那個孽種。你知道她是誰嗎?」楚雅似乎厲了一聲,旋即聲音又變得極其虛弱,「媽不能說,媽真的不能說,不過你千萬要記住,離她遠點,越遠越好。你聽見沒?」
「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我不能愛小露,媽你講清楚啊。」秦雨鬆開母親,他沒想到,母親會反應如此強烈,如此痛苦,他必須搞清楚真相。
可是沒有真相,直到現在,母親也沒告訴他真相,只是一個勁警告他,膽敢愛上小露那個孽種,她就死給他看,讓他再也享受不到母親的愛。
秦雨不能失去母愛,不能。這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小,他就跟著母親長大,母親是他的一切,遠比父親重要。有時候,母親甚至比他還重要。於是秦雨妥協了,答應母親不再想那個女人。
「不,她是孽種。」母親固執地糾正著,想讓他親口將這兩個字說出來。秦雨說不出口,但母親顯得遠比他頑強,似乎他不那麼稱呼鄧朝露,她的痛苦就減輕不了。終於有一天,秦雨咬著牙說:「好吧,我再也不想那個孽種了。」
楚雅甜甜地一笑,臉上閃出少女般的羞澀狀,情不自禁地居然吻了一下兒子額頭。
一度,秦雨以為母親有了病,不是身體,是思想,或者靈魂。秦雨在大學裡接觸過一些西方書籍,也聽同學們談起過人世間比較怪誕比較荒唐的那種愛,後來他讀弗洛伊德,幾乎就要肯定母親阻止他跟小露相愛,是心理問題了。可是母親很快給他帶來一位女孩子,是母親系裡公認的美女。那位女生的家在江南水鄉,外表遠遠勝過了鄧朝露,而且有著顯赫的家庭背影,她父親是江南那邊一個市的市長。母親說:「跟她接觸接觸吧,她身上有你喜歡的東西。」
看著母親大大方方的樣子,秦雨才知道自己錯了。母親不是因為他擔心的那個原因,這點上他真是有點猥瑣或者下作了,怎麼能那樣想自己的母親呢?責備完自己,秦雨卻又茫然,母親到底是因為什麼反對他跟鄧朝露呢?
直到兩年前,秦雨從祁連山回來,母親跟父親吵了架,父親一怒之下搬到研究所小二樓去住。夜裡母親跟他訴完苦,也睡了。秦雨睡不著,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久,起身去了父親書房。
父親的書房是很少容許他進去的,母親也一樣。這個家裡總有一些奇特的現象,母親可以在別的方面為所欲為,可以對父親發號施令,甚至根本不把他當回事,但獨獨對書房這條規定,母親卻遵守得比秦雨要好,而且一再叮囑秦雨:「那是你爸的私人領地,千萬別進去,免得他狼一樣嗥叫。」那晚,秦雨忽然來了興趣,鬼使神差的,就進了書房。
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那是放在書架上層暗蔽角落裡的一本書,秦雨拿它的時候,上面落著厚厚一層塵,以至於灰塵飛揚起來,迷了他的眼。等他拿毛巾將塵灰擦淨,才發現那是一本很舊的書,紙已發了黃,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出版的一本水利工程知識普及讀本。秦雨覺得好笑,父親藏著這樣一本書有什麼用呢,難道他對那個年代還抱有懷戀?可是等他打開書,看到兩張照片,他傻眼了。
書里藏著兩張發黃的照片,一張背景是龍鳳峽,那條峽谷對他來說已是再熟悉不過,儘管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照片,他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條峽谷。隱隱約約,還有那條大壩。而在堤壩下游,一片相對開闊地帶,河邊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他父親秦繼舟,一個是鄧阿姨。
他們並排站著,臉上是那個時代特有的表情,堅定、充滿信念,但是,父親跟鄧阿姨眼裡還有另一層內容。那內容秦雨眼裡也有過,是喜歡上鄧朝露那陣子,他最愛流露出的內容。
這張照片還沒怎麼刺激他,等看到另一張照片,秦雨的面色登時成了灰白。
照片上三個人,父親、鄧阿姨,鄧阿姨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女孩。這張照片是在照相館照的,父親正伸出手指,幸福地逗著那個女孩。
女孩就是鄧朝露!
秦雨絕不會認錯,儘管女孩只有一歲多的樣子,可她眉下那顆紫色的美人痣出賣了她,秦雨猛就想起鄧朝露那張臉來。
按時間推算,那時候秦雨應該四歲。四歲的他跟母親生活在省城,那是一段非常清苦的日子,而且艱難,而他的父親,怎麼也不願意回來。
不回來原來是有原因!秦雨手一軟,那張照片落在了地上。
那天起,他就知道再也不能對鄧朝露有任何想法了。不,應該有,是恨。
恨就那麼順理成章生了出來,在他最需要父親的時候,父親卻躲在祁連山,打著一個堂而皇之的旗號,說是要將青春還有才華奉獻給那條河,奉獻給那座山……
無恥!那晚他這麼罵了父親一句。隨後,他才猛醒,為什麼父親在他面前總是缺少熱情,為什麼父親一直要將鄧朝露留在身邊,原來如此!
第18章
流域治理再次被提上日程,據說是副省長下去檢查,對各項工作都不滿意,而下游的旱情越來越嚴重,已經危機到沙湖縣四十多萬人的生存。副省長黃國華要求省里各方都動起來,密切配合,精誠協作,上下齊心,正視問題,打一場抗旱救災的戰役。
秦雨他們也一下忙了起來,省里要求科研部門深入下去,再做調研,拿出幾個像樣的報告來。經過競標,秦雨他們的生態治理中心拿到了《石羊河流域環境改善與生態修復研究》項目,課題由他負責,這是中心副主任、他的岳母苗雨蘭在會上指定了的。當然,就中心目前科研力量看,這項目也只有他能負責得了。另一重點項目《祁連山水源涵養區生態環境保護和綜合治理規劃》被鄧朝露所在的北方大學水文水資源研究所拿到。項目公布那天,研究所副所長章岩跟秦雨說:「這下又能給你丈母娘爭光了,你丈母娘眼光就是好,知道儲備人才。」秦雨無言地笑笑,對父親的這位女同事,秦雨的感覺跟別人不同,有人說章副所長太有野心,從來不把科研當科研干,而是當向上爬的階梯。秦雨煩那個爬字,但不煩章岩。因為他比別人更懂得,科研不是在玻璃瓶里搞的,你得走出去,走出去就意味著科研要帶某種色彩。他倒是很煩父親,父親這一生,是把科研搞僵化了。或者說,父親是讓科研綁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