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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7:54 作者: 許開禎
    鄧朝露是第一個看見那嫩芽兒的人,那天她剛剛完成一篇學術論文,心情無比的好,跑到院裡想看會天空,天空被暗淡的雲層遮住了,雲層碰回了她的目光,她來到那棵古槐下,結果就看到這嫩芽。鄧朝露無比激動,她想,這是不是預示著她的人生會有新的起色,愛情會不會在這一年裡豐收?

    但是誰能想得到,她的愛情偏就在這個春天裡夭折了。哦,愛情,每每想到這個詞,鄧朝露就淚如雨下,心要撕裂開般,幾十把刀插在上面。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正是戀愛的大好時節,可愛情突然夭折了。夭折得很殘酷,很堅決,一點餘地都沒留下,恰如一顆地下深埋著的種子,吸足了養分,備足了精神,剛要破土而出,茁壯成長,卻意外遭到無情的霜殺……

    給她降霜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髮小、同學,同是水文水資源專業研究生的吳若涵。

    那天,鄧朝露陪導師秦繼舟從石羊河流域搞完科研活動回來,意外在研究所碰見了導師的兒子、她的學長秦雨。秦雨那天像是遇到了興奮事,顯得非常陽光,臉上破天荒沒了對父親的仇視。要知道,那可是他的特色,秦家這對父子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對冤家,老子見不得兒子,兒子更見不得老子,父子倆常常為一件小事吵得不可開交。嚴重時秦繼舟拿水杯砸過自己的兒子,秦雨更不是省油的燈,有次竟當著研究所那麼多人面頂撞他老子,說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做了秦繼舟的兒子。氣的秦繼舟一頭栽過去,心臟病當場發作,他卻揚長而去。後來還是鄧朝露叫來急救車,將導師火速送往醫院。導師秦繼舟心臟不好,激動不得,秦雨卻老是讓他父親激動。

    那天不錯,秦雨笑眯眯的,可愛極了,一口一個爸,叫得那個親熱,讓鄧朝露聽了都嫉妒。鄧朝露沒有父親,打生下就沒有。母親告訴她,父親在她生下時就死了,造反派斗死的。後來又有人說,不是斗死的,是自殺,自絕於人民。總之,鄧朝露沒見過父親。聽到別人叫爸,心裡既嫉妒又羨慕,偶爾還要哭上一鼻子。女孩子沒爸就沒了主心骨,沒了心裡那個神,總是顯得柔弱,這份柔弱多的時候成了另一種美麗,總在不經意的時候激發起男人憐香惜玉之心。鄧朝露就是這樣。

    那天秦家父子在樓上說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話,居然沒有吵架,氣氛歡快得很。後來導師將鄧朝露叫去,當著秦雨面跟她叮囑資料該如何整理。鄧朝露看看導師,再看看師兄,一顆懸著的心算是放下。那天秦雨對她態度也分外好,這是件稀罕事。這個世界上,秦雨算是最不懂憐香惜玉的人,他自己還巴望著讓女人疼呢,所以他對鄧朝露總是冷冰冰的,極少理,偶爾理一下,也帶著取笑的意思,要麼是挖苦要麼是打擊,裡面總是少了鄧朝露想要的真誠或溫度。可鄧朝露偏是沒志氣,秦雨越這樣,她反而越著迷,心裡越放不下他。真是應了那句俗話,一物降一物,你的軟肋捏在我的手裡。那天秦雨卻一反常態,突然就對鄧朝露大方起來,熱情得很。鄧朝露受寵若驚,心裡狂喜得不得了,差點就要為之動容為之失態。她俯著身聽導師教誨時,秦雨就在她身後,時不時插進一兩句話來。秦雨也是搞這專業的,因為畢業早,實踐經驗遠比鄧朝露豐富,因此也能稱得上是鄧朝露的老師。況且他在這個領域裡已有了建樹,有了地位,說話也就有了一定權威。秦雨說話的時候,鄧朝露感覺到了他的氣息,那是一種很怪的氣息,裡面仿佛含著某種特殊密碼,一嗅到就會暈眩,就會失去理智,大腦會出現缺氧狀,變得空白。鄧朝露那天就險些失掉理智,秦雨從她身後經過時,無意中觸碰了她,好像是腿,又好像是胳膊,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觸碰了她。一股蘇麻立刻騰起,傳遍全身。面對著導師的臉立刻紅起來,身體也像漲了cháo般猛地起伏。導師怪怪地看她一眼,又沖她身後油腔滑調的秦雨瞪一眼。秦雨不在乎父親的臉色,像是有穿透功能似的,及時捕捉到了鄧朝露表情還有身體的變化。聲音暖暖地說了聲:「爸,你就少給我學妹安排點工作,這麼大女孩子,也該讓人家戀戀愛談談情了。」鄧朝露心猛地一怔,臉一下紅得不知往哪放了,幸虧背對著他,不然,可窘死了。就在她面紅耳赤心跳快得如十幾隻兔子狂奔時,秦雨又開了口,說:「小露,改天我帶你出去戀愛吧,再讓我爸這麼管束下去,我們小露都成傻大姐了。」

    這句話刺著了鄧朝露,敢情在他心裡,她就是一傻大姐啊。不過秦雨的話還是讓她怦然心動。帶我去戀愛?鄧朝露心花怒放。都說戀愛中的女人傻,智商為零,其實暗戀中的女人更傻,智商簡直就是負數。鄧朝露暗戀秦雨都不知道暗戀了幾年,今天才聽到這麼一句話,不心花怒放才怪!

    可是,不幸很快發生。那天鄧朝露是跟著秦雨出去了,喜滋滋的,不知有多激動。有好幾次,她都幸福地閉上了眼,感覺期待已久的那一刻將要來臨。車子帶著他們,穿過城市,越過黃河,鄧朝露看見一家叫「浪漫小榭」的酒吧,那是情男情女們常去的地方,火得很。鄧朝露心怦怦亂跳,還未進酒吧,臉已紅得沒地方放了。哪知進去後卻看到另一張臉,吳若涵身著緊身紅裙,面若桃花地站在那裡。看到她,吳若涵怔了一下,鄧朝露也怔了一下,秦雨哈哈大笑,一把拉過她說:「小露,替我們祝福吧,我跟小涵正式公開戀愛關係了,你是第一個見證人。」

    如五雷轟頂,鄧朝露當場傻在那兒!

    一切就這麼結束,尚未開始就結束。鄧朝露還沒來及把心裡珍藏多年的感情和思念道出,就讓一盆冷水澆滅。那晚她在黃河邊奔走了三個多小時,幾次腳步都停在黃河邊上,差點就……

    死去的愛情,一具未見天日的腐屍。這是鄧朝露用手指寫在黃河邊上的一句話,那晚她的手指出了血。

    那天之後,鄧朝露就變成了另一個人,整日精神恍惚,神情倦怠,整個人像被摧垮一樣,再也顯不出朝氣來,要麼瘋狂地工作,要麼痴痴地坐在窗前,眼神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

    窗外依舊。

    古槐西邊是一片小園林,所長秦繼舟親手開墾的,那時秦繼舟還年輕,身強力壯。園子裡種著一些城市裡不常見的植物,胡楊、梭梭、紅柳枝、駱駝刺,都是來自沙漠腹地。最西頭是一片沙棗林,上百棵沙棗樹抱成團,密密麻麻裝點出一片風景來。每當沙棗花開,撲鼻的香味便往四下里飄開,能把整個校園香成一片。北方大學大得很,占地面積甚至比省委還要大,加上這些年學校搞三產開發,又從周圍購得不少地皮,幾乎銀鷺城東北角一大半都讓學校給占了。

    可這跟她有什麼關係呢?鄧朝露現在想的是,她怎麼能逃開這裡,逃開這個給她屈辱和絕望的城市。是的,屈辱。鄧朝露已經認定自己遭遇到世界上最大的屈辱了,秦雨當著別的女人面,狠心地撕碎她的愛情,還要她為他們祝福。他狠啊,一手摟著吳若涵,一手拉著她,非要她給他們獻花、敬酒。還接近無恥地說:「小露,愛情太美好了,我現在才知道,有了愛情,你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來吧,讓我們為愛情乾杯!」說完,吧唧一聲,竟在吳若涵額頭上狠狠地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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