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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7:33 作者: 許開禎
    明澤秀的丈夫是大學教師,一個很本分很有分寸感的知識分子,姓史,人稱史教授。史教授坐在朱天運對面,很不自在。沖朱天運乾笑了一會,挪了挪屁股說:「我們給朱書記添麻煩了,澤秀是做過一些不該做的事,按說這時候,我們不該找領導,不該給領導添麻煩。但澤秀一定要來,您看這,真是對不住書記您。」

    「說吧,問題有多大?」朱天運將話頭甩給明澤秀。跟史教授這樣的知識分子對話,他還是有些困難。

    明澤秀這才啟了口,一邊抹淚一邊斷斷續續把問題講了出來。還好,事情不是太大,但也絕不小,尤其這節骨眼上,再小的問題也可能成為大問題。

    閻三平跟明澤秀送過禮,一次性送給明澤秀一百萬人民幣,是為了拿電子城這塊地。明澤秀說,閻三平並不是送給她一人,高波還有常務副市長等都有,人手一份,算是份子禮。

    「為什麼要收?」朱天運貌似鎮定地問。

    「我哪敢收,朱書記,這些年我真是沒收過禮的,這點我們家老史能作證。我們家到現在,還就一套房,還是老史他們學校分的,我……」

    「為什麼要收?」朱天運又重複一句,明澤秀才把話題回到這一百萬上。「當時他只說是購物卡,裝在一小信封里,根本沒講是錢,我見他們都拿了,面子上過不去,只好……」咬了咬嘴唇又道:「朱書記您也知道,大家一起共事,這種份子禮誰也不敢拒絕,怕傷了彼此的和氣。」

    這點朱天運承認,官場為官,永遠不是你一個人是官,左邊右邊都是,有時候人家送禮是人手一份,你不拿,等於就是不讓別人拿,如果你是一把手,這事能做。問題明澤秀不是,高波等人拿了,明澤秀不拿,那她就立馬成了另類。類似情況他自己也遇到過,有次陪銘森書記吃飯,請外商,飯後外商拿出一大堆禮品來,說是小意思,就當拜個門,留個紀念。銘森書記馬上推辭道:「使不得的,這是讓我們集體犯錯誤,不能要。」外商嘻嘻哈哈,還示意隨行的兩位美女用美人計,連拉帶拽要往銘森書記口袋裡揣。銘森書記迫於無奈,笑說:「那就給天運他們吧,我機會多,家裡不缺這些。」這話很有暗示性,一來不是拒絕,二來是默許朱天運他們可以拿。但朱天運從話中立馬聽出另一層,銘森書記是願意跟這位外商做朋友的,這就是說,他們不能拒絕。結果,朱天運第一個帶頭,說:「好,寧可我犯錯誤,也不能讓我們書記犯,禮物我收下,明天我請客,也給諸位送一份我們海州的特產,禮尚往來嘛。」那次朱天運收了兩份,銘森書記那份他必須代收。回去之後才發現,所謂的見面禮,貴得令人咂舌,人手一塊勞力士,外加一條寶石項鍊,還有一把車鑰匙……而朱天運分明感覺到,給銘森書記的那份,還多出什麼。

    這種集體性被脅迫,也是官場中一種無奈。問題是……

    「拿回去呢,你就沒發現它是銀行卡?」朱天運又問。

    「第二天就發現了。」明澤秀低下了頭。

    「那你……」朱天運沒把話全部問出來,畢竟明澤秀是女人,多少要留點面子的。

    明澤秀嘴唇咬了好久,才像蚊子似地道:「我沒辦法,這麼一大筆錢,我真不知道交哪裡。」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交?!」朱天運忽然加重了語氣。其實問這話時,他已清楚,明澤秀是動了心,不動心真是不可能啊,一百萬,就算在他朱天運這裡,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何況明澤秀這級別的領導。清官只是沒遇到機會,你不在重要位子上,沒人給你進貢,你才能清白。人可以不為五斗米折腰,因為不值,如果是五十斗五百斗,或者五斗金呢,折不折腰?清與貪,原本界限就不明確,要每個人都斬斷貪慾,難啊。況且明澤秀經濟上並不富裕,這點朱天運很清楚。

    錢是有很多用處的,有時候像明澤秀朱天運他們,貪錢還是為了自己的仕途。去年有個官員出事了,被判入獄後做了場報告,想借他的腐敗教育其他幹部,沒想這位官員說:「我也不想貪啊,難道我不知道貪的後果?可不貪行嗎?我不貪,拿什麼往上送,單是逢年過節拜門子,就得很大一筆,就算把我全家工資都拿出來,也拜不了幾家。我不是貪,我是打工,提心弔膽從他們手裡拿幾個,然後又一一送出去,等於是零存整取。」那場報告會中途強行停了,負責人還受了罰,但這些話,卻狠狠地砸了不少人的心。

    是,有幾個是為自己貪?難怪民間現在說,做官是一門大生意,先投資再收取回報,利潤大小取決於官位大小。做好了一本萬利,做不好,你就哭去吧。朱天運就聽說貸款跑官的事,有個副鄉長貸了三十萬,想跑鄉長,結果跑來跑去,最後只得到鄉人大主席的位子。有怨言,但又不能說,更不能跑去討要那些款,人家給你提官了呀,人大主席是正科,比副鄉長高一級別呢。但這實實在在又是個鬧劇,一家人哭得那個恓惶喲,當個人大主席能收回這麼多投資?

    當大家都把做官當生意來做時,這個官,難道還不變味?

    朱天運最終還是原諒了明澤秀,不原諒還能咋,這時候批評或發火已經太晚了。況且這是在家裡,而不是在主席台上。

    「你自己怎麼打算?」他問明澤秀,心裡已經在替她想辦法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想交紀委,可一交,又把高書記他們牽連了。實在不行,我就交到市紀委趙書記這裡吧。朱書記,現在還來得及不?」

    朱天運哭笑不得。這個時候,明澤秀居然還能想到交款,而且要交到趙朴手裡。這樣遲鈍的人,怎麼能擔起重任?

    他起身,來回踱步。不管怎麼,明澤秀這問題得解決。為這件事毀掉,不值,而且明澤秀現在是在替人受過。替人受過啊----

    朱天運腦子裡驀地冒出一個人來,一家慈善機構的負責人,朱天運有時拿了有些錢,心裡不安,就悄悄送到這邊去。時間久了,跟這人就成了朋友。他打趣說,就當自己是以特殊方式搞慈善吧,不求無罪,但求心安。

    「朱書記,救救我吧,我真不想給您惹麻煩的,以後我再也不敢了。」明澤秀哭了起來。

    她老公也說:「朱書記,澤秀這些年還是吃了苦的,我一再勸她下來,她不適合官場,做不了這個官。可她不聽,說是只要你朱書記干一天,她就跟隨一天……」

    「算了,你們都別講了!」朱天運恨恨打斷史教授,並不是感覺史教授在威脅,而是在生自己的氣。自己身邊,啥時候能多些敢作敢為也善於為能為出精彩結果的人呢?

    這晚,朱天運給了明澤秀一個電話,讓她明早一早去找這個,把錢給他。其他事就不用他操心,對方會替他辦好。只是強調一點,調查當中,你必須實事求是承認收了錢,第一不能牽扯出別人,尤其高波。第二要向調查組申明,第二天就將錢交到了慈善機構,說你只能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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