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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2:48 作者: [日]渡邊淳一
關於人的生活方式的書多得數不勝數,而有關自殺的意義和方法的書卻幾乎沒有。
在這樣的現狀下,從某種意義上說敢於赴死,就需要具有比向前看的求生願望更多出幾倍的能量和精力。
久木又一次痛感到死的艱難,開始理解了自殺者之所以選擇縊死或跳崖等,在人們看來很不雅的死法了。
選擇死的人,往往直到臨死之前還不知怎樣死為好,他們首先想到的是怎麼死得痛快,死得不痛苦。
由於從來沒有考慮過怎麼死,所以事到臨頭,自殺者能想到的就只有從斷崖或高樓、站台上往下跳這種方式了。
與此相比,縊死比較麻煩一些,需要冷靜的意志和準備工作。此外用煤氣自殺也需要做些準備,而服毒的話,既不好弄毒藥,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
久木對於和凜子一起死已沒有異議了,只是死的方法總也定不下來。
從九月中旬到月底,久木一直專注於這個問題,有一天,他突然記起了一個叫川端的朋友無意中說的一句話:「我那兒淨是氰化鉀……」
川端是久木高中時的同窗,大學時學的是理工科,現在飯田橋的環境分析中心的研究室工作。
去年秋天的同學會時見過他,他是久木高中時最好的朋友,現在也是無話不談的摯友。
久木給川端打了電話,正巧他下午有空,於是,久木說下午去找他有點事,藉口是關於一部小說里描寫用毒藥殺人的內容,自己不懂得這方面的知識,想就這個問題向他請教一下。
川端的專業是分析化學,現為主任研究員,久木到了研究所後,被領到了三樓的辦公室。
「好久沒見啦。」
身穿白大褂的川端高興地把久木迎了進去,聊了一會兒別後的見聞,久木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久木的問題是,用氰化鉀毒死人的時候,如果放進紅茶里,被害者能否喝出怪味兒,如果喝得出來的話,放到什麼飲料里比較好。
川端以為久木還在出版社工作,就毫不懷疑地作了解答。
他說,毒藥有一種苦澀味兒,用紅茶的話,容易察覺,所以下到濃咖啡或甜果汁里就喝不出來了。
久木提出想看看氰化鉀什麼樣,川端馬上從藥櫃裡拿出了一個十公分大的瓶子來。
瓶於是褐色的,上面貼著「試驗用藥」和「特級氰化鉀」的標籤。
「倒出點兒來給你看看吧。」
川端在桌子上鋪了一張紙,上面又鋪了一層包藥紙,然後戴上肢皮手套,打開瓶蓋。他把瓶子稍稍傾斜了一下,往紙上倒出了兩個紅小豆大小的白色顆粒和一些白粉。
「這些能毒死多少人……」
「這種毒藥純度高,一小勺就足以殺死四、五個人。」
久木吃驚地看著這些白色的粉粒。
看表面沒有什麼特別。跟白砂糖或食鹽一模一樣,可是只要用指尖蘸上一點兒舔一下,就能置人於死地。
這麼美麗的白色粉末竟然有這麼大的魔力,久木恐懼地看著它,這時電話鈴響了,川端去裡面接電話。
久木忽然想要偷一點兒白粉。
一小勺就夠了,把它包進紙裡帶走就行了。
要偷的話現在正是機會,可是他害怕得不敢出手。
川端打完電話回來對他說:「我到隔壁去一下,你在這兒先等一會兒。」
等到川端的腳步聲遠去後,久木下了決心,學著川端的樣子,帶上手套,又看了看屋子裡確實沒有人,就拿了一張包藥紙,撥了一點白粉包起來,然後又包了好幾層紙,把它迅速塞進內衣口袋裡。
然後,他著無其事地抽著煙,等川端回來。
「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川端說著把白粉倒回了瓶子。
久木盡力平靜地問道:「這種東西能隨便買到嗎?」
「一般的人不行,這是我們試驗用的藥,需要的話就給我們送來。」
標籤上印著「二十五克」和製藥廠的名字。
「有沒有不小心喝錯的時候?」
「沒有。不過,以前也有人做試驗時粘在手上,忘記洗手,舔了以後毒死的。」
「這麼容易致死嗎?」
「這是最利害的一種毒藥了,它能阻斷呼吸中樞,幾乎是猝死,最多一、兩分鐘就能死。」
久木越聽越坐不住了。
坐在咖啡店的角落裡,久木用手輕輕摸了一下內衣的口袋。
這個西服的內衣口袋裡,裝著剛才從川端那兒偷來的紙包,據川端介紹,一小勺能毒死四、五個人,那麼這一小包就能殺死十個人。
自己身上裝著這麼大劑量的毒藥,使久木害怕起來,於是想找個店休息一下,不知不覺來到了銀座這個熱鬧的地方。也許潛意識裡希望到歡聲笑語的人群中來平靜自己的情緒吧。
久木喝著咖啡以使自己鎮定下來,腦子裡卻一再想起剛才去研究所的事。
把紙包放進口袋後,久木沒呆多久就離開了研究所,川端會不會起疑心呢。他把藥倒回瓶里的時候什麼也沒有說,所以應該沒有發現什麼,只是自己走得過於匆忙,有些不大自然。
可是於了這麼大的壞事,哪兒還有心情和他聊天呢。
久木自己也很意外,居然能把這麼危險的東西弄到手。
川端因為自己是好友而不加設防,要是自己有膽量的話,還能多拿一些。
當然,沒有人會想要這種劇毒的藥物,弄不好會使自己受到危害。再說哪有那麼多想要找死的人呢。所以也難怪川端放鬆了警惕。
可是自己和凜子死了以後,川端會不會受牽連呢?
不會的,他根本不知道久木偷藥的事,既使查明了死因,由於毒藥來路不明也會不了了之的。
想著想著久木再也沉不住氣了,付了錢走出了店門。
街上已亮起了五顏六色的霓紅燈,更增添了繁華的氣氛。
久木朝地鐵站走去,走了一半又改了主意,叫了輛出租。
帶著這麼危險的東西上電車,萬一撞到別人身上,弄破紙包就麻煩了。既然已經準備去死了,節約車費也沒有什麼意義。
半路上去了超市,買了膠皮手套和帶蓋兒的小盒兒,然後回到了澀谷的家。
「我弄到了一個寶物。」
久木故作輕鬆他說道,他一邊告訴凜子去研究所的經過,一邊在桌子上打開了那個紙包。
凜子停下手裡的毛筆注視著這些白粉。
「把它摻到果汁里,喝下去就行了。」
凜子沒說話,只顧盯著看,過了一會兒,聲音嘶啞地問道:「這種白粉能致死嗎?」
「喝下去用不了一、兩分鐘就會停止呼吸的。」
久木戴上手套,把紙包里的白粉倒入小瓶中。
聽川端說,放在光照下或接觸空氣,純度都會下降,所以要把它放在陰暗處。
「有這些就足夠了。」
「有沒有痛苦啊?」
「可能有點難受,抱緊點就行了。」
凜子還在看著瓶子裡的粉末,忽然想起了什麼,
「放進葡盪酒里行嗎?」
「什麼葡萄酒?」
「當然是最好的那種紅葡萄酒啊。」
「我想可以的。」
「我要和你擁抱著喝下去,你先含一口,再吐進我的嘴裡……」
凜子最愛喝葡萄酒,她要選擇紅葡萄酒作為結束此生的最後的飲料。
「好吧,就這麼辦。」
這是凜子最後的心愿,久木要充分滿足她。
解決了怎麼死的難題以後,久木的心情更加平靜下來了。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被淨化了,變成除了等待死亡以外,毫無現世欲望的透明體了。
此外還必須選定死的場所,他們一致傾向於到輕井澤去。
當然,從他們激情澎湃,留宿不歸的鎌倉,到多次幽會的橫濱飯店;從雪中寂靜的中禪寺湖,到櫻花謝落時的修善寺,這每一處都使他們刻骨銘心,永生難忘。
可是,在這些公共場所死的話,會給旅館以及其他人帶來麻煩的。
為了不給如何人添麻煩,以自己希望的形式去死的話,只有去輕井澤了。
不過,兩人死在那兒,將會使凜子的母親和哥哥為難,不願意再去別墅了。凜子覺得很對不住母親和哥哥,只能請他們原諒她最後的任性了。
決定了自殺場所後,久木又一次想起了有島五郎和秋子的事。
他們兩人死的時候是初夏的梅雨季節,而自己和凜子要去的是初秋的輕井澤。高原的秋天來得早,現在可能早已秋意闌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