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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2:48 作者: [日]渡邊淳一
從年輕時就百思不解的是,那麼猛烈而瘋狂的男人,為什麼會一下子就可憐地萎縮、安靜下來了呢?
他曾經為此焦躁、自責,現在覺得身體的萎縮與精神上的墜落感是那樣的接近於死的感覺。
難道這就是大自然對男人的昭示嗎。女人是在充足的快樂中夢見死,男人則是在墜落下去的虛脫感中被死所縛,真是天壤之別。
這就是無限的性和有限的性的差距吧。或者說,是肩負著養育新的生命的女人和只要播下種子便完成使命的男人之間的差別吧。
久木沉思著,凜子將灼熱的身軀從身後貼了過來。
「我真害怕。」
「你以前也說過。」
凜子點點頭。
「這回又是一種害怕。就好像會死過去似的……」
「死過去?」
「是的,覺得死一點也不可怕了,我真為自己害怕……」
凜子的話似乎有點矛盾,不過,在性的頂點會感覺到死的誘惑,卻是千真萬確的。
「我可不希望你死。」
「可是,我覺得夠了。活到現在知足了。」
凜子的聲音越來越清亮。
「現在是我的頂峰,是我人生的頂峰。」
久木不解,凜子又說:「難道不是嗎,我愛你愛得刻骨銘心,就是死也瞑目了。」
「你才三十八歲呀。」
「差不多了,足夠了。」
凜子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年齡,還說過,自己已經老了,死也無所謂了等等。
然而,在已有五十歲的久木眼裡,她還很年輕,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想到這兒,久木說道:「上年紀也有上年紀的樂趣啊。」
凜子搖著頭,
「也有人這麼對我說,可是我覺得到此為止就差不多了,再話下去就走下坡了。」
「不能光注意外表啊。」
「話是那麼說,可是,對女人來說上年紀是很苦惱的。不管費多大勁兒,也越來越遮掩不住衰老的,現在已經到了臨界點了。」
「幹麼說得那麼嚴重呢?」
「我也不願意這麼想,可是每天都得照鏡子吧,每次都發覺眼角又多了一條皺紋,皮膚鬆弛,越來越不上妝了。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嘴上不願意說出來,尤其不願意對喜歡的人說。」
「那你怎麼還跟我說?」
「我不想說,可又想讓你知道現在是我的顛峰時期。」
久木扭過頭來,凜子微微露出了自己的胸部,
「自己說有點可笑,可是現在的我是最美的,多虧了你,我的頭髮和皮膚很有光澤,胸部也還豐滿……」
這個時期,正如凜子所說,她的皮膚更白了,潤滑而柔軟,渾身充溢著二十多歲女性所沒有的甜美和妖艷。
「在你的滋潤下,我變了。」
久木情不自禁地去撫摸那豐滿的胸部,凜子小聲說:「我是要你牢牢記住現在的我。」
凜子的話好像在暗示什麼,前後自相矛盾。
她一面說自己現在最美,是人生的頂點,一面又說死也不在乎;一面說皺紋增多,皮膚鬆弛,一面又說現在是最好的時候,要記住現在的我。
如果現在最美好的話,應該想法繼續維持下去才對呀。
「你為什麼這麼拘泥於現在呢?」
久木一問,凜子用疲憊的語調說道:「我崇尚剎那間的感覺。」
久木腦子裡立刻浮現出了「剎那間的」這幾個字。
「我也覺得你有那麼點兒……」
「對我來說,現在最重要。不抓住現在的一瞬間,以後過得再好也沒有意義。這就是人生啊。」
「也許你說得不錯。我沒想到你會有這種想法。」
「這都是由於你的緣故。」
「是嗎?」
「認識了你以後,我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你是說只需要把握現在?」
「對,性本身就是為了瞬間的快感而燃盡所有的能量,所以說現在最重要,現在就是一切。」
看起來凜子的剎那主義是性感覺深化所引起的結果。凜子又說道:「現在不做,明天再說,或者明年再說,這樣下去什麼也做不成,我不願意為此而後悔。」
聽了凜子的話,久木又想起了水口。
站在凜子那一套剎那主義的立場上,會怎麼看待一門心思工作的水口的生活方式呢?
久木簡短地說了一下水口的病情,
「我去醫院看望他時,他為沒能充分地享受人生而後悔不已。」
「他的心情我能理解。」
凜子悄悄地倚在久木胸前,
「你後悔嗎?」
「不,不後悔。」
「太好了。」
凜子的前額緊抵著久木的前胸。
「我們都不後悔,對吧?」
「當然了。」
「還是現在最美好啊。」
久木點點頭,想到了自己的年齡。久木已過五十歲,比凜子大得多,對男人來說。現在是最後的輝煌。
以後不會有太大的升遷和提薪了,再沒有可以引以為榮的事了。
作為一個男人,應該從雄性的本能出發追求情愛,為了能夠品嘗到為愛而活的真實感受,現在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
「我也變了。」
「什麼變了?」
「很多很多。」
凜子確實變了。她原來在性的方面並不是這麼貪婪的女人,對性缺乏興趣,冷漠、純潔得令人難以置信。是久木使這樣的女人像花朵一樣盛開,引她進入了性的樂園。凜子半帶羞澀,半帶懊侮地責怪過他,對此久木是完全樂於承受的。
反觀自己的內心,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受到了凜子的巨大影響。在性的方面,久木引導凜子覺醒,同時自己也深深地沉溺其中了。教授對方的途中,被其魅力所吸引,現在已到了無法回頭的境地了。
不僅是性的世界,從工作到家庭,和妻子的感情的破裂,不能不說是凜子的作用。凜子越是把自己的全部賭注押在愛情上,久木越是不能無視這一切,以至自己也陷入同樣的困境中去了。
在人生態度上,久木漸漸開始傾向於要全力以赴地把握現在的剎那主義,這也是凜子的影響。
本來以為自己比凜子年長,一切都在自己的支配之下,現在才發覺他們的位置已經互換了,被支配的是男人自己了。
「原來如此啊……」久木嘆了口氣,凜子詰問道:「你怎麼啦?」
久木想的是,二人日漸被周圍所疏遠,所驅趕著,在這一體驗中,本想操縱對方,卻反而被對方所牽引,他在驚訝之餘不覺發出了嘆息,卻不是在唉聲嘆氣。
事到如今也只能聽其自然了,久木為如此自暴自棄,自甘墮落的自己而驚訝,而嘆息。
「我現在的心情好得很。」
夜正闌珊,從黃昏到現在兩人一直沒有下床,他們感覺這樣全身心都得到了放鬆。
突然,電話鈴響了。
凜子一下子抱緊了久木。
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個電話,他們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可是電話為什麼響個不停呢。難道有誰知道他們在屋裡而打來的嗎?
鈴聲響到第六聲時,久木欠起身,凜子抓住他胳膊說:「別去接……」
響了十聲後,咔的一聲不響了。
「會是誰打的呢?」
「不知道。」
久木心裡嘀咕起來,妻子決不會知道這個房間的。家裡會不會出什麼事呢?
久木每次外宿不歸時都記掛著家裡。
他總擔心自己不在家的時候會發生不吉利的事,或是家人得了病,或出了交通事故等等,以前自己的去向都不瞞著妻子,可是,自從和凜子一起出去以後,就常常隱瞞去的地方,或隨便編個飯店的名字。
萬一發生了事故,聯繫不上就麻煩了。
這種情況下,打手機最方便,可是和凜子約會時,久木一般都把它關掉,不想讓公司和妻子打擾他們。
所以只要久木不打電話,就不知道家裡的情況,因此這個電話使他有些擔心。
凜子也同樣的不安。
且不說關係冰冷的丈夫那邊,萬一娘家的母親有什麼事,凜子也無從知曉。
這種別人無法和自己聯繫,只能自己跟別人聯繫的單行道,是外宿的男女最擔憂的了。
既然拋棄了家庭又何必在意這些呢,這只能說明他還沒有把家徹底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