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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2:48 作者: [日]渡邊淳一
「怎麼講?」凜子停下了喝湯,問道。
「櫻花當然美麗,但是太過奢華,咄咄逼人,比較起來還是梅花嫻雅溫柔,惹人喜愛。」
「梅花太素樸了吧。」
「不,梅花氣質高雅,非常清純。」
「古代人說的花,就是指梅花吧?」
「奈良時代以前是梅花,到了平安時代,櫻花被捧了起來。梅花不僅僅花好看,花枝造型也很美。」
「用畫匠的話來說,叫做『櫻花畫花,梅花畫枝』,梅花是以凜然不俗的枝椏之美取勝的。」
久木由此想到一句和歌。
「有一首詠梅的好詩句,就是石田波鄉的『梅花一枝猶如仰臥之死者』。」
說完久木才意識到凜子的父親剛故去,便道:「這首和歌並不是意在用梅花描繪死者,而是要表現梅花所具有的那種清冽、莊嚴的韻味。櫻花容易給人以流於人情的脆弱感,而梅花則令人肅然起敬,……」
「是有這種感覺。」
「太不可思議了。」
「什麼呀?」
「沒什麼,突然想起來了。」
一瞬間久木腦海里浮現出了凜子繚亂的身姿。應該將其比作梅花好呢,還是櫻花好呢,若是比作梅花的話,就是一簇上下騰挪,癲狂亂舞的梅花了。
這些妖艷的念頭一閃而過,久木一邊用刀叉吃著燒烤鴨肉,一邊問:「今天去神社了嗎?」
「還是居喪期間,沒去,你呢?」
久木沒提和妻子一起去的,只說道:「去了一趟,抽了個小吉。」
「去年你好像也是小吉吧?」
「你的記性可真好。」
一年前的正月,久木和凜子去了赤扳的日枝神社,那天是一月十日,已過了參拜的時候,就在兩人一起拜神、抽籤之後,覺得一下子親密了許多。
「那麼,今年就不去了?」
「今年還是不去為好。」
久木隨口問道:「你丈夫呢?」
「他也不去。」
久木一聽凜子這口氣,不由停下了手裡的刀叉。
「他是女婿,問題不大吧?」
「不是因為這個,我們那位從來就不做沒用的事情。」
「沒用的事情?」
「在他眼裡,參拜神社、抽籤之類都是無聊的事。」
「也是,他是科學工作者,所以……」
「也許吧。」凜子的語調相當的冷淡。久木轉了個話題:「你打算在橫濱呆到什麼時候?」
「明天回去。」
「那麼快就……」
久木以為她還得再呆兩、三天呢。
「你丈夫的大學還沒放假吧?」
凜子微微搖了搖頭,提高了聲調:「可是,貓在家等著我呢?」
沒想到凜子專門為了貓回家。
「這麼說你丈夫他不在家了?」
「元旦回他父母家了,二日以後就在家了。」
「就他自己……」
「他要是不呆在自己的書房裡,就沒著沒落的,整天泡在書堆里他才覺得幸福呢。」
「他是科學工作者……」
凜子沒再說什麼,久木喝了口葡萄酒,說道:「有你丈夫在,還怕貓沒人管嗎?」
「當然了,他對活物從來就沒有一點興趣。」
「他不是醫生嗎?」
「所以才不待見貓吶。去年有一次莎莎尿不出尿來,我還帶它去醫院看過病呢。」莎莎是那隻貓的愛稱。
「你猜當時他怎麼說,他說去醫院也是白搭,最多湊湊合合看看哪兒有病,又治不好,甭管它算了。可是,我帶它去醫院看了一下,好點了。結果他又嘀咕醫療費太貴了。」
「貓、狗都沒有健康保險一說,就顯得特別貴。」
久木說道。凜子皺起眉頭說:「可是貓也難受呀,不給它治病多可憐哪。」
「那是,貓也是家庭成員之一呀。」
「交給他的話,弄不好會拿去做動物試驗呢。」
「不至於吧。」
「反正他和我是兩個世界的人。」
服務生來給久木和凜子的杯子裡斟滿了葡萄酒。
窗外是一片燈海,久木一想到每個燈光底下都住著人家,都有一對對男女在顛駕倒鳳,不由產生了莫名的恐怖。
可以肯定地說,這些情侶有的情投意合,有的貌合神離。
凜子和她的丈夫算是其中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吧。
眺望著眼前的燦燦燈火,一個想法漸漸在久木心中清晰了起來。
以前他一直不明白凜子為什麼會跟自己要好,總以為她是厭倦了自己的丈夫,想要找點刺激,才紅杏出牆的。
可是聽了凜子的這番話,發覺她並不是出於消遣或輕浮的心理。凜子的丈夫對參拜神杜、抽籤等完全不屑一顧,冷漠而清高,對貓狗之類的寵物冷若冰霜,根本不去理解凜子的心情。
聽起來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瑣事,然而對當事者而言,就不是小事了。在這些問題上。沒有大道理可講,它涉及人的感性認識和價值觀,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妥協和溝通的。
凜子的丈夫外表瀟灑,年輕有為,早早當了副教授,但是,在性格和感覺方面和凜子似乎不大會拍。
或許是對丈夫的不滿和牴觸感,使凜子向外尋求,結果才和自己親近起來的。
久木沉思的時候,凜子也輕輕地倚著窗邊向外眺望。
久木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思已被凜子看透,便轉過身不再看窗外,凜子也收回了視線,
「真是無奇不有。」
凜子聽了,說道:「對不起,淨跟你說些雞毛蒜皮的事……」
「哪裡,正是我想聽的。」久木並不是幸災樂禍,而是因此放寬了心。
「好了,今天是新年,不談那些了。」久木端起酒杯跟凜子碰了碰杯,「祝你今年交好運。」
兩人又碰了一下杯,久木一本正經他說道:「今年會是什麼樣的一年呢?」
「你是說我們嗎?」
「今年想要更多的在一起,更多的去旅遊。」見凜子贊同的樣子,久木說了句:「希望能更長久的呆在一起。你呢?」
「那還用問。」凜子答道,忽然又反問他:「照這麼下去會有什麼結果呢?」
「你的意思是?」
「我們倆……」對這樣直截了當的問話,久木一時答不上來。如果揀好聽的說當然容易,可是對於現在的凜子來說,那種曖昧的回答是行不通的。
男人要求更頻繁更長久地來往,女人也願意交往下去,於是海誓山盟,情意綿綿,使人陶醉在戀愛之中。可是一旦冷靜下來,面對殘酷的現實時,就會遇到一個又一個的難題。或許有人認為,陶醉在愛河裡時不必追究這個問題。
顯然這是好幻想的浪漫主義者的想法,什麼實際問題也解決不了。因為根本就沒有現成的答案,所以不願正視這個問題。
熱戀中的女人是不喜歡這種曖昧的態度的,因為性在本質上是要求黑白分明的,模稜兩可的回答是不能說服人的。
如果兩人就這麼繼續熱烈相愛下去會有什麼結果呢?
隨著更多地一起出去約會、旅遊,兩人不在自己家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多,那麼最後呢?
最後兩個人會更為牢固地結合呢,還是落個慘不忍睹的下場呢?
久木實在沒有勇氣來面對這個難題,就轉了個問題:「今天不回去行嗎?」
「就在這兒住一晚吧。」
久木心想,先住上一晚再考慮剛才那個問題也不遲。
主菜之後是沙拉和奶酪。以往一到快結束就餐時,趕緊現考慮下一步的安排,心裡老不踏實,可是今天晚上早已安排就緒了,
對久木的建議,凜子不置可否,內心很矛盾。久木知道在這種情形下,不必非要問得那麼清楚,自己決定就行了。
他站起身來,去給服務台打電話預約了房間。
「我要一個雙人朝海的房間。」
去年年底在這個飯店見面那次,凜子是夜間回去的,久木不一會兒也離開了旅館,都沒能看到清晨的大海景觀。
「我定了房間,今晚就住這兒了。」
「我沒說要住啊……」
要是讓凜子走掉了,久木就太被動了。
「這可是今年的初次約會呀。」久木悄俏抓住了凜子的手,「今天你也穿的是和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