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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2:07 作者: [日]渡邊淳一
    妻子洗碗的手完全停了下來,把身體面向著修平的背影。修平感覺得到妻子的視線,但他仍然繼續開火:

    「你怎麼做我都無所謂,但是請你不要太過分了。」

    「過分?什麼意思?」

    妻子突然把水龍頭的水量開得很大,在水槽發出「唰唰」的嘈雜聲中,她說:

    「如果你想說什麼的話,你儘管明說好了。」

    「過分的應該是你才對吧!」

    修平回過身後,發覺妻子就站在他身旁。

    「居然把女人帶到札幌……」

    就是這句話讓修平決定該怎麼做。妻子既然說出這種話,他也只有應戰到底。

    「你也讓我說幾句話好不好?」

    為了穩定情緒,修平緩緩地抽了一口煙,才開口說道:

    「你是不是另外有了意中人?」

    那一瞬間妻子顯得有些畏懼的樣子。

    「有的話不要隱瞞,坦白一點沒關係。」

    「你為什麼說出這種話呢?」

    「你以為我喜歡說嗎?前一陣子我接到一個男人打來的莫名其妙的電話,過沒多久一個下雨天的晚上,我又親眼看到一個男人送你回家,而且……」

    芳子緊握的拳頭有些顫抖,也許是罪狀被人揭發,情緒受到影響的緣故。

    「你以為我是個瞎子嗎?你欺人太甚了。」

    說完之後修平覺得壓抑已久的怒氣獲得了纖解,感到十分暢快。

    「欺人太甚的是你!」

    妻子不甘示弱地叫道。

    「我哪裡欺人太甚?」

    「你幹的事我全都知道,我知道那個女人是個有夫之婦,你們每個禮拜見一次面,還有,這一次你們一起到北海玩……」

    「住口!」

    修平擔心被街坊鄰居聽到,芳子卻似乎意猶未盡。

    「我偏偏要說,你根本瞞不了我的。」

    「我也沒有瞞你什麼?」

    「還說沒有?你做了那麼偷偷摸摸的事,你自己知道!」

    芳子往前走了一步。

    「你偷偷地幫她買機票,偷偷地打電話給她,就是今天早上她也在你身邊……」

    「那你呢?把弘美一個人留在家裡,跑到大阪和那個男人私會!」

    「哪個男人?你指誰?」

    「打電話來家裡的那個男人,瘦瘦的,頭髮長長的,你愛他的話就跟他在一起好了。」

    「你也和那個不乾淨的女人在一起好了。」

    「誰不乾淨?」

    「你啊!」

    「你才不乾淨呢!」

    芳子聞言無力地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兩隻手捂住臉號啕大哭起來。

    聽著妻子的哭聲,修平突然搞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麼。從在羽田碰面直到回家之前,修平始終為妻子的不貞感到憤怒,並打算徹底地追究。沒想到妻子卻首先發動攻擊,等到修平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兩敗俱傷了。

    修平實在有點厭倦這種氣氛。在陳述芳子的罪狀時,他感覺自己好比審問刑犯的檢察官,痛快無比,如今他的罪行也被抖了出來,身份也隨之變為階下囚。

    修平站起來走到廁所。這種互揭瘡疤的行為非但沒有一點好處,而且只會把夫妻的關係搞得更差。

    小完便走出廁所,妻子手中拿著一條手帕,楞楞地看著天花板。

    「總而言之……」

    修平嘟囔著,為了緩和氣氛,他走到洗碗台旁喝了一杯水。

    「今天的事你再好好想一想。」

    修平原本不想就此罷休,但是折騰了整個晚上,他已經身心俱疲,因此希望早點結束這場戰爭。

    「好不好?」

    修平語氣輕柔地問道,妻子卻依然看著天花板,一聲不吭。

    「睡吧……」

    說完後修平隨即發現這句話和此刻的氣氛極不協調。這句話無異表示希望芳子和他上床。在這種情況下,芳子雖不至於會錯意,修平仍然覺得自己說錯話而有點尷尬。

    修平丟下坐在椅子上的妻子,往臥房走去。

    臥房裡黑漆漆的,棉被也沒鋪。若在平常芳子一定會說:「我來鋪被。」但經過如此激烈的爭吵之後,她絕不會開口了。

    修平無可奈何地拿出棉被來鋪,然後換上睡衣。看了一眼摘下來的手錶,十二點過五分,漫長而痛苦的一天終於過去了。

    躺進被窩裡,修平緊抓著被褥往牆邊挪,讓出偌大的空間,這麼一來,待會兒芳子鋪她自己的被時,他們兩個人自然不會靠得太近。

    修平把臥房的大燈熄了,只留下枕邊的檯燈,後來發覺還是太亮,便也熄掉檯燈,整個臥房又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客廳里沒有半點動靜,芳子是不是仍然瞪著天花板看呢?

    修平仰躺著,隨即嘆了一口氣。

    夫妻交相指責大吵一架的結果,顯然只是得知對方不忠於自己的事實。

    修平本以為妻子會遮遮掩掩力圖掩飾,沒想到她卻慡快地承認了。她雖然沒有明說外頭已有男友,但那句「你也和那個不乾淨的女人在一起好了。」對於修平的追問,無異給予肯定的答覆。

    「唉……」

    修平了解他和芳子的婚姻正面臨嚴重考驗,他卻連就問題本身認真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

    窗外傳來陣陣小鳥的啼聲,並夾雜著揮打高爾夫球的球聲。

    聆聽這些熟悉的動靜,修平才真正感覺到自己已經回到東京。

    高爾夫的球聲來自於對面街上的某一戶人家,他們在院子裡搭了球網,每天早上都會練上幾個十分鐘。

    枕邊的檯燈依然關著,陽光卻已從窗口肆無忌憚地渲泄進來,臥房裡的一切清晰可見。

    修平的左手邊是一面白色的牆壁,正對面是通往客廳的紙門,妻子則背對著他睡在右手邊。

    看著妻子的背影,修平想起昨天的事情。

    昨天,從札幌回到家裡,吃過晚飯之後他和芳子激烈地吵了一架。結婚十七年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這麼**裸地抒發彼此的不滿。

    單看此刻寧靜安詳的臥房,實在找不出一絲的不妥。他們夫妻之間被褥的距離相當於平日的兩倍,或許可以勉強說得上是唯一爭吵過的痕跡吧!

    修平看著兩床被褥間的距離,心情漸漸沉重起來。

    就算芳子待會兒起床後,他們不會再重複昨天那種爭吵,然而要恢復往日的平穩關係,似乎已難上加難。

    在光線愈來愈充足的臥房裡,修平嘆了一口氣。

    芳子平常總是把鬧鐘擺在枕邊,六點鐘必定準時起床,今天卻不見鬧鐘的蹤影。是她壓根兒就不打算這麼早起床,還是太過激動而忘了擺呢?反正,看樣子短時間內她是不會起床了。

    芳子的鼻息規則而均勻,顯示仍在熟睡中,於是修平躡手躡足地從被窩裡爬出來,加了一件睡袍,往書房走去。

    走進書房修平立刻把窗簾拉開,坐在椅子上。牆壁上的時鐘已經指著六點十分。平常,從這個時候一直到吃早飯為止,他總會趁機閱讀一些論文或雜誌,今天卻提不起勁來。於是,修平點起一根煙,走到門口拿報紙,然後從第一版開始看起。

    將近七點半的時候,車聲與人們的嘈雜聲從敞著的窗口傳了進來。修平已經抽了七根煙,他重重地乾咳了一聲。

    修平大約都在八點鐘左右出門上班,如果芳子還打算做早飯的話,這個時候她實在該起來了。她繼續睡覺究竟做何打算呢?

    修平看著時鐘,愈想愈氣。

    倘若芳子以後不再煮飯燒菜整理家務,修平可就傷腦筋了。經過昨天晚上激烈的爭吵,修平大概可以想像芳子的心情,但總不能因此而拒絕履行妻子的義務吧!

    突然間,修平真想跑進臥房怒斥芳子一番。

    「你在磨蹭什麼?趕快起來煮飯!」

    如果芳子頂嘴反抗的話,修平一定要讓她明白一個事實:

    「不論發生什麼事,你做人家的妻子一天就必須履行一天的義務!」

    為了穩定情緒修平又點了一根煙,然後在書房裡來回踱步。不一會兒,客廳那邊傳來了動靜。

    芳子總算起來了。修平坐回椅子上,略坐仰躺姿勢。

    修平心想,既然芳子起床了,自己就不必太焦躁了。應該暫時不動聲色,先看看對方的表現再決定自己的態度。他攤開已經讀遍了的報紙,想像著芳子走進書房時的表情。

    她會坦率地道歉,說一聲「昨天的事很對不起」?或是依然延續昨天那種臭硬的臉色?

    修平在好奇與焦躁的矛盾情緒中,等待著芳子進門來和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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