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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1:36 作者: [日]渡邊淳一
「直江醫生的姐姐來了。」
「直江的姐蛆……」
「昨天晚上,和你在電話里說過話的。」
倫子的大腦從這個時候開始不再被動地接收,而是主動地運轉起來。
「現在人在哪兒?」
「馬上要從醫院趕到這兒了。」
「那麼,必須要起床了。」
「如果不舒服的話,繼續躺著也行。」
「還是起來吧:」
「那我去把她帶來。」
不知為什麼,護士長在發生這種事情時總是很興奮。
護士長離開後,倫子半坐著環視周圍的一切,從窗簾底部she進來的陽光來看,太陽已經偏西了。昨天夜裡從直江的公寓回來,穿著襯衣倒頭便睡了,連睡衣都投換。倫子趕緊套上毛衣和裙子,疊好被。正在照鏡子時,有人敲門,還是護士長的聲音:「人已經帶過來了。」
還沒梳洗好,怎麼就給帶過來了呢,也沒時間埋怨護士長的急性子了,打開門,說聲「請進。」倫子本來想說「再等一下」,但人已經在門口了,沒法逃避,只好素麵迎接了。雖然直江已經死了,但倫子此時像是直江的妻子一樣很緊張。
「打擾了。」
護士長後面站著一位穿和服的婦女。
「我是直江的姐姐。」
「我是志村倫子。」
倫子低下頭行禮,然後像是看一件很親切的東西似的望著那個婦女。
她差不多四十歲多一點,穿著紅豆色的鮫紋和服,和她的鴨蛋臉以及瘦削的身材很相配。
「直江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哪裡……」
「在此之前,都不知道關於您的事情。」
這一瞬間,那張俯視的臉和直江驚人的相似。
「本來是母親要來道歉並問候您的,囡為事出突然,母親的身體一下於承受不住,就由我代為前來了。」
倫子一言不發,只是望著那個婦人,心如止水。
「我知道您會怨恨,但事已至此,還請您多原諒。」
「我一點也不恨。」
「聽了您的話,我想庸介在九泉之下也會含笑的。」
倫子仍然望著那個婦人。可能是勾起了傷心的回憶吧,婦人的臉上浮現出了痛苦的表情,那個側影仍很像直江。
「直江真的在支笏湖自殺了嗎?」
「前天傍晚,湖面上有一條船,上面有直江的衣物和遺書。」
「可是,有人看見直江乘坐那條船了嗎?」
「沒有。」
「那就是說直江可能還沒……」
「可五號那天,庸介的確去了支笏湖,那兒的K旅館的老闆在傍晚看見庸介走在下過雪的路上來到湖邊,」
那是一條又窄又陡的小路。路的盡頭便是望不到邊的藍黑色湖面。左右兩邊長滿了白樺和山毛櫸,裸樹在斜陽中向雪面拋出它細長的影子。
「船上除了衣服和衣物之外,還有香菸跟火柴。」
「來到湖邊後還吸菸了嗎?」
「誰知道呢?」婦人再次斜著腦袋。在無聲的湖邊,吸著煙的直江在想什麼呢?生病的事情、工作的事情,還是關於我的事情?想到這裡,倫子不免有些煩躁。
「在給家裡的遺書中,叮囑我們多關照你,可見您是他最掛念的人。」
「我…」
讓人難以相信,直江不會有那樣的舉動的。如果是倫子主動靠近他,他會很冷淡地推開她,倫子從未感到自己被重視過、被愛過。可能自己是個很方便的戀愛對象,所以才要和自己交往的吧,不記得他曾對倫子說過那樣的話,即使有時會為她做一些事情。因為自己從未提出過不滿,所以對方無論有著怎樣的態度,都沒法抱怨。
「他一定很想長久活下來去。」
「他在遺書上有這樣寫嗎?」
「沒有,可是因為一句也沒提,所以肯定……」
婦人從手提包里拿出手帕,捂住了眼睛。
倫子想起直江有時會有不經意的溫柔眼神,並沒有特定的時間和地點,只是不經意間偶爾會用溫柔的眼神凝望著她,可能正是因為期待這種眼神,倫子才會跟隨直江吧。
「母親和姐姐不知道醫生要自殺這件事情嗎?」
「說起來真慚愧,一點也不知道。」
「那得病的事情呢。」
「他沒跟任何人說。」
倫子聯想到了獨自喝酒的直江的側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那是一張捉摸不定的臉。
「但是我總感覺到有一天他會以這種方式消失。」
「消失?」
「是的,他這人怎麼說好呢,他單薄,不合群……」
「從小時侯開始的嗎?」
「這個不太清楚,但我們幾個兄弟姐妹當中,只有他跟我們總是脫群,就像獨自走一條離我們老遠老遠的路一樣。」
「真可怕呀。」
倫子突然感到有種刀子插進後背似的陰冷殺氣,但恐懼之中,倫子又非常強烈地想見直江。
「葬禮什麼時候舉行,」一直沉默的護士長問道。
「昨天家裡簡單地舉行了一個儀式。現在雖然已經確定死亡,但還沒有骨灰,所以公開的葬禮也急不得,等我把這邊的公寓整理一下,回去之後打算在札幌舉行。」
「確定下來之後請儘快通知我們,即使不能前往,也要送束花和致唁電的。」
「謝謝。倫子小姐到時能過來嗎?」
「我?」
「如果您肯來的話,旅費和其它費用由我們負責。」
「不是……」
「在北方的雪城,如果只有我們,庸介會感到寂寞的。」
「可是……」
「怎麼?」
「沒什麼。」倫子望著斜陽映she的窗戶同答道,「我還是不能去。」
「是嗎?」
「我真的很想去,但去了之後又覺得很害怕。」
「害怕?」
「是啊,如果一個人去。」
「但還有我們在啊。」
「我……沒有信心。」
去北海道之後會怎樣,倫子沒有信心。從札幌到支笏湖,直江就在那個冰雪覆蓋的湖裡面,如果到那兒去的話,可以見到直江了,倫子對此感到又高興又害怕。
婦人離去後不久,夜幕降臨了。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沒吃東西,現在感覺到餓了。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馬路對面醫院的燈已經亮了起來,已經是晚飯後的時間了,病人們穿著睡衣正在把用過的餐盒送到餐車那去。大概有什麼滑稽可笑的事情吧,那個五天前做過盲腸手術的患者按著右邊的小腹不停地笑著。
同直江死的那天一樣,黃昏到來了,然後同樣是到了夜裡。這樣的周而復始,倫子覺得很不可思議。倫子塗上淡淡的口紅,把頭髮束在後面,穿上外套出了門。伴隨著低沉的聲音,一陣寒風吹過。不知道要去哪裡,沒有明確的目標。出了宿舍,在山手大街上一直往南走,來到了玉川路。在這裡向右拐,就是池尻直江公寓的方向,向左拐就是涉谷。
倫子沒有想太多,只是想走在人群中,身體隨心所欲地走動,等醒過神來,向右轉彎,朝池邊走去。路上車水馬龍,慢慢行駛著。倫子此時此刻不想坐車,就這麼走著,消耗體力,做點什麼,才能安下心來。
汽笛響著,燈光交錯,人流涌動,倫子卻不覺得嘈雜與刺眼,由於交通阻塞而感到急躁,倫子便不可思議地加快腳步趕超了過去。或許自從直江死後,倫子的感受能力就變差了。
來到直江的公寓時已經是七點半了,從醫院裡出來到現在已經三十分鐘了。在黑暗中,白色的公寓顯現了出來,從遠處看就像一座燈塔,走近了便覺得像是通了電的玩具。
倫子穿過通道,乘了電梯,穿過通道時步伐有點急促,乘電梯之後才鬆了一口氣,這種感覺和直江活著時一樣。乘電梯到五樓向右拐,從邊上數第三個房間,昨天夜裡也來過這兒。
按門鈴,沒有回應,再按還是一樣。直江的姐姐說過要來整理房間,或許夜裡已經回去了吧。倫子明知道直江死後這兒不會有人,但她還繼續按,仍然沒有反應。倫子終於意識到了沒有人在,便返回電梯。剛來的時候知道直江不在了,但還是來了,只是想確認一下吧。昨天是和大家一起來,而今天是一個人,自己一個人來,直江還是不在。知道這一點後,倫子便想通了。倫子又開始在風中行走了,同樣的步伐,目光一直朝向前方,並不是看某一個特定的地方,只要不是跟前的東西就行。來到玉川路,又是燈火通明,所有的光在倫子看來都凝結在了一起。繼續向前走,即使沒有目標也要向前走,不停的走路會使人忘記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