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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45:01 作者: 莊敬紫
「她是我的妻子,也是我孩子的母親,夏木,你的姥爺、姥姥早已經去世,請你相信,你母親在世時,沒有人比我更愛她,更懂她,」說到這裡,夏志國略有些停頓,「夏木,我和你媽媽的事,你不明白。」
聽到這裡,夏木感覺到爸爸的聲音中流露出無限的淒涼和落寞,讓她不忍猝聽,畢竟,這個人是她的爸爸,她在骨子裡是愛他的,她有些自責起來,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話?藏在心底有何不可?
爸爸今年五十五歲,媽媽出事前烏黑明亮,現在卻已是滿頭斑白,若不染髮,倒像個老頭。
可是從小到大,夏木和夏岩的人生之路就都是爸爸的規劃之下,讀什麼學校,上什麼大學,學什麼專業,從事什麼工作……在他人看來姐妹倆一帆風順,事事如意,卻不知她們的痛苦。
高考報志願,夏岩喜歡考古,夏志國替她選擇了金融,夏木熱愛繪畫,夏志國的選擇是新聞,現在卻又阻止夏木做記者,硬把她從戰地拉回來。
夏岩的婚姻也是夏志國安排的,表面上看夫妻琴瑟和鳴,但自夏木撞見姐夫摟抱著其他女人親熱後,就覺得這又是一個謊言。
她當時拿起電話,撥給夏岩,電話接通後,卻沒說出口。
她不忍姐姐傷心。
因為她相信,以姐姐的個性,這段婚姻會維持下去。
當現實過於慘澹時,直面它會令人失去信心。
不如讓它夢幻一點。
「爸爸,對不起。」夏木咬咬唇,「頂撞你,沒有讓你開心。」
「夏木,做父母的從來不會生孩子的氣。你知道爸爸為什麼給你和姐姐取名為岩和木兩個字嗎?」夏志國走向窗邊,「就是為了讓你們倆自身擁有不為外界所干擾的力量,不攀附,不依賴,又沉默又驕傲。夏岩的婚姻出現問題,我有所耳聞,但她不說,我就不會過問,我相信她會處理好的。夏木,我也相信你,會像參天的樹一樣,把根扎得牢固。」
爸爸的感情就是這樣深藏不露,像山。
「那你同意我留下了?」夏木咬咬唇。
「同意,孩子,還是那句話,安全第一。」夏志國說。
「爸爸,……我想你了。」夏木輕聲說。
「……」夏志國停了三五秒鐘,「爸爸知道,我的尕女兒。」
近些日子沒有去虎穴寺,夏木想去看看。
她卸了妝,換一身休閒的便裝、運動鞋。
到寺里,釋一師父不在,一個腿腳不利索的老婆婆說釋一師父去收麥子了。
火紅的大太陽,懸掛在空,夏木沿著一條羊腸小道往地里走去。
那塊地在山坳里,因為缺水,算是旱地,是虎穴寺的僧人們自己開墾的,幾塊地合起來約有三畝。
天氣又熱又燥,曬黃了麥苗。
這種時候,就是和老天爺搶時間的日子,要及時把成熟的麥子收掉,以防下雨。
遠遠地,夏木看見麥浪滾滾。
越走越近,她看見一個人影在麥田中起伏。
收穫是喜悅的,也很辛苦,釋一師父頂著烈日,戴著一頂曬脫了色的舊草帽,左手攬麥稈,右手揮鐮刀,揮汗如雨。
往年,或許有釋覺師父和釋武一起忙活,今年,卻只有釋一師父一個人。
夏木想幫幫釋一師父,她撿起田埂邊備用的鐮刀,過去蹲在釋一師父的身邊,照著釋一師父的樣子開始幹活。
釋一師父感覺到動靜,看了夏木一眼,看架勢就知道她沒幹過農活,卻也不攔著,任由夏木擺弄鐮刀。
釋一師父割得又快又好,麥稈帶著飽滿的麥穗整整齊齊地碼在他的身後。
旁邊的夏木手忙腳亂。
麥稈的鋒芒劃破了她的臂膀,手腕,條條道道,汗水浸入,生澀地痛。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讀書時,看到秋收的畫面,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現在夏木才深切地體會到,那些笑容是用汗水和時間換來的。
這一干就是三四個小時,釋一師父只喝了些水,其餘時間,他像個機器人一樣不知辛勞地勞作著。
夏木一直強撐著在地里,沒有去休息。
右手拿鐮刀的部位,一個又紅又亮的血泡,火辣辣地燒著,一挨就疼。
她已經是腰酸背痛,汗流浹背,一張臉紅通通地,像是熟透的紅蘋果。
太陽西下,地面的餘熱漸漸散去,一陣微風掠過面頰,清涼舒爽。
釋一師父坐在田埂上,看夕陽,叫夏木過來休息。
夏木坐在釋一師父身邊,也看夕陽。
晚霞像紅色的錦緞,燒紅了半邊天。
夕陽是新娘的臉,藏在紅色薄紗後羞羞答答。
釋一師父沒想到夏木能堅持下來這一下午的勞作,對她倒是刮目相看。
夏木聽人講過,佛教中有寺廟、僧侶是不受供奉的,耕田種地,自給自足。
看來虎穴寺的僧人就是如此。
偶有扛著勞動工具的農人叭噠著旱菸從他們面前走過,有的沖釋一師父打打招呼,有的瞥一眼後走自己的路,眼神很奇怪。
「釋一師父,虎穴寺的後山被承包給公司開發了,今天開工,這事您知道嗎?」夏木問。
釋一師父點點頭。
「您不覺得有問題嗎?」夏木又問。
釋一師父看向夏木,「什麼問題,施主請講。」
「醉翁之意不在酒。」夏木靜靜地說,她想把事情挑明,「虎穴寺有件寶物,我想他們是不是衝著那件寶物來的。」
「什麼寶物?」釋一師父問。
「初一、十五時,寺廟裡特意供奉著一尊佛像?」夏木問。
釋一師父點頭。
「那是假的。」夏木說。
第32章
夏木說供奉的佛像是假的。
「假的?」釋一師父略一沉吟,「這麼說釋覺師父就是因為這尊佛像去世的?」
「十之八。九。所以, 釋一師父, 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找到真佛像。」夏木說。
「我們?」釋一師父看了眼夏木。
「請您相信我。」夏木說。
「你是?」釋一師父問。
「我是《新聞周刊》的記者, 夏木。」夏木在釋一師父面前亮出她的記者證。
「夏記者,天黑了, 我們回吧。」釋一師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起身,撣撣身上的塵土。
見釋一師父要走, 夏木也就不再言語了, 她起身, 就此與釋一師父分開。
這時,夏木才感覺到大腿、胳膊、肩頭酸痛得要命。
獨自行走時, 來電了, 正是原野。
夏木摁掉電話。
又響。
夏木接起來, 卻不說話。
「你在哪兒?」他問。
「外面。」她說。
「我在等你。」他輕輕地說, 然後掛掉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