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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29:43 作者: 蝶之靈
    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司明只覺得一陣心疼。

    其實葉敬文說的對,他這個二哥,就像遊戲裡會自動回血的boss,總是帶著這樣漫不經心的笑容。

    可誰又能理解他笑容背後的辛苦。

    或許,現在也該到了說出那個秘密的時候。至少讓他明白,他尊敬的父親,從來沒有看不起他,直到臨死的時候,還在精心為他最疼愛的兒子準備後路。

    「阿輝。」司明側過頭來,輕輕用手摸著他耳側的頭髮,「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說。」

    「我來美國之前,跟你父親,見過面。」

    他一字一句的說著,聲音沉穩有力,葉敬輝的心臟卻是猛的一陣緊縮。

    ……

    一個多月前,北山市第一人民醫院。

    病床上的葉致遠雖然面無血色,目光卻依舊是凌厲的。

    司明坐在床邊,遞給他一杯茶,淡淡的道:「葉叔叔,我打算去紐約解決一些事情。」

    「你已經猜到了?」

    「是的,大部分。」

    葉致遠平靜的道:「你孤身一人去紐約,很有可能回不來。」

    司明微笑著說:「我不會在沒有把握的時候隨便冒險。這次去紐約除了幫阿輝清除內憂外患之外,我還有一些私事需要處理。我父親,當年也欠了關家一筆債。」

    葉致遠點了點頭,道:「你突然說要把天宇的股份還給我,又是為了什麼?」

    「這些股份本來就是葉家的,還給您也算物歸原主。」

    葉致遠沉默了良久,才道:「可惜我已經立好了遺囑,將天宇集團每年盈利的一半捐入慈善基金會,剩下的,全權交給你處理。」

    司明有些驚訝的抬起頭來:「您這是……」

    「我希望你用天宇作為籌碼,去跟他們交換阿輝的平安。」

    見司明沉默下來,葉致遠繼續道:「如果我把天宇交給阿輝,他一定會為了保住我的基業而跟對方爭得頭破血流,他那種驕傲偏執的性格,從來不服輸,又不後退。」說到這裡,輕輕嘆了口氣,道,「你比他要冷靜許多,你更懂得如何進退、如何取捨。天宇只有到了你的手裡,才能發揮它最大的作用。作為交換你們平安的籌碼,這個代價,我輸得起。」

    看著他依舊面無表情的臉,司明突然說不出話來。

    「很多年前,阿輝被綁架的時候,我沒有交出天宇,是因為我們全家五口都要靠著天宇吃飯。那時我在紐約剛剛立足,如果天宇交到別人手上,沒了權勢的葉家就會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我的妻子,兒子,都不會有好日子過。我們甚至可能被對手打壓到上街去乞討。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兒子們都不再需要我的庇護,惜慧她也有了足夠安度晚年的財產,這個沒人想管的天宇集團,留著反倒是累贅。」

    「我很清楚,那些人對我的仇恨還沒到非要我葉家全部死光的地步。況且這次又牽連了你們父子,他們要解決的障礙就增加了一倍。我把天宇給他們,就是給彼此一個台階來下,聰明人會知道怎麼做的。那時我已經不在了,他們的仇恨應該也減輕了許多。天宇集團每年的盈利是一筆不小的數字,總比我兒子的骨灰值錢。」

    「司明,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但是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會有辦法化解這場危機,讓我那個彆扭的兒子回心轉意。到時候,記得來墳前給我泡杯茶,用你買的那套木魚石茶具。你泡的茶,我很喜歡。」

    司明一直記得那個傍晚,葉致遠一直站在三樓的窗前目送他離開。

    那個老人,直到那一刻,脊背依舊是挺直的。

    ……

    背對著夕陽的司明,臉上似乎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眼眸依舊深不見底。

    聽完他的講述,葉敬輝只覺得視線模糊,連面前的人都看不太清楚。

    原來,最精於算計的,是那個已死的父親。

    原來,自分手後司明的所作所為,都是因為父親臨終之前的囑託。

    原來,那個父親對兒子們的愛居然隱藏的那麼深,讓兒子們疏遠他許多年,卻始終都沒有一句解釋。

    直到得知自己患了胃癌的時候,還為每一個兒子想好後路。

    如今他死了,他拼上大半輩子創下的天宇集團,他最喜歡的院子,居然,什麼,都沒能留住。

    葉敬輝回頭看了眼燃著大火的院子,努力睜著眼,忍了很久終於把那想要流淚的衝動給壓了回去。不想讓司明看見自己現在的表情,於是側過頭道:「你手裡的事情如果處理好了的話,我們就回國吧。」

    「明天就回去吧,我訂好了機票。」司明輕輕伸出手,摟住他的肩道,「你父親去世後七七四十九天,盡七的日子,我們一起去他墳前祭奠,好嗎?」

    葉敬輝沉默片刻,終於回過頭來,輕輕笑了笑:「謝謝你記得。」

    兩人繼續往前走著,司明溫暖有力的手,始終以微妙的力度擁著他的肩。

    夕陽在天邊映出一抹艷紅的光芒,兩人被拉長的影子,漸漸消失在黃昏的街道盡頭。

    ……

    尾聲

    次年秋,香港。

    一身白色西裝的男子,手裡提著公文包,快步走在機場,一塵不染的皮鞋和地面接觸,發出踢踏規律的響聲。

    男子略顯英氣的臉被巨大的墨鏡遮擋了大半,微微揚起的薄唇透出點邪惡的笑意。

    他剛走到檢票口,就被好幾個面無表情的男人擋住了去路。

    「廉政公署。」

    領先的男人冷淡的說著,順手亮出了代表身份的工作證,臉上寒意更重,「關天澤先生,我們懷疑你跟多宗商業詐騙案有關,請你回去協助調查。」

    關天澤拿下墨鏡吹了口氣,狹長的眼睛沖對方眨了眨,輕佻的笑道:「Ok,我會跟你們走的。」說完又把眼鏡戴回去,淡淡道,「不過,在我的律師到來之前,我有權保持沉默。」

    次日,明輝集團總部大樓,總裁辦公室。

    司明坐在沙發上一臉平淡的看著手中的文件,然後一份一份簽下名字,字跡瀟灑依舊。

    站在他身側的是一身幹練職業裝的老部下劉唯佳。

    見司明簽完了文件,劉唯佳突然道:「你上次跟葉二少買股票的時候不是讓我留了部分底金在卡里嗎?」

    司明點頭道:「那筆錢,也是時候拿出來了。」

    「那我晚上回去轉給你。」劉唯佳頓了頓,疑惑的道,「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留那些幹什麼?難道又有什麼大計劃?」

    電腦里突然傳來E-mail到達的提示音,司明一邊隨手打開來看著新到的郵件,一邊淡淡的道:「阿輝跟我的私人恩怨,我自然甘願為他的報復付出代價。可是,如果坐收漁翁之利的換成了別人,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會任他宰太狠。留下那部分底金只是不想賠冤枉錢罷了。你仔細算算就知道,我們賠掉的那部分,剛好是我們上次賺來的。本錢自然還在。」

    劉唯佳恍然道:「你果然從來都不做賠本生意啊。」

    「那也要看對手是誰。」司明微微翹起唇角,「還有事嗎?」

    劉唯佳道:「有兩件好消息要告訴你。」

    「說。」

    「夢裡江湖的遊戲提前完成了,估計下周就可以開內測。」

    「做的不錯。」司明讚賞道,「你這次立了大工,回頭我請吃海鮮,把你兒子也帶去吧。」

    「謝謝。」劉唯佳笑了笑,話鋒一轉,「市場部計劃下周五召開新聞發布會,到時候可能要請葉二少露個面,畢竟他是明輝集團名譽上的董事長。」

    「他去歐洲旅行了。」

    「唔,這樣就不好辦了……要不要把發布會推遲?」

    「沒關係,我有辦法叫他回來。」唇角微微揚起笑意,「第二個好消息呢?」

    「關天澤被抓了。」

    司明握住滑鼠的手略微一停,輕輕揚了揚眉,目光從屏幕上轉了回來,淡淡地:「哦?」

    劉唯佳聳聳肩:「商業詐騙,經濟犯罪,洗黑錢,他這一年在真是壞事做盡,現在廉政公署和警方都在盯著他。」

    司明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葉董的位置我們會預留的,就在你旁邊,到時候你們一起出席如何?」

    「好。」

    劉唯佳走後,司明才把目光移回電腦屏幕上,看著收件箱裡那封新到的郵件。

    TO 司明:

    關天澤昨日下午已被廉政公署抓獲,導火線就是關天澤從天宇貪污的那筆巨款。

    陳然手裡有太多關天澤的罪證,已經答應親自出庭。關天澤用自己患有精神疾病作為藉口來逃避法律制裁,卻沒有料到那位醫學專家是我們的人,到時候當庭翻供,不失為一場精彩好戲。

    我回國了,有空見面吧。

    合作愉快。

    From 蕭逸。

    司明關掉了電腦,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額角,然後拿出手機來,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後,司明便平淡的道:「蕭逸,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那邊頓了頓:「晚上六點之後。」

    「那麼,綠茵閣餐廳見,如何?」

    「好。」

    終於處理完了手頭上的事務,司明低頭看了看表,已是下班時間,於是拉下了百葉窗,隨手拿起外套穿上,轉身下樓。

    快步走到停車場,開出那輛黑色的奔馳,拐過熟悉的街道,直接往綠茵閣餐廳開了過去。

    到達餐廳的時候,蕭逸的車也隨後而至,果然都是很守時的人,打開車門相視一笑,不約而同並肩走向餐廳的二樓。

    「你現在倒是不迷路了,這麼準時。」司明淡淡的道。

    「哦,葉敬輝去面試那次我是故意迷路的,要不然怎麼讓你趁機把他留在身邊培養感情呢。」蕭逸目光依舊溫柔,嘴角卻帶著點狡猾的笑容,「來這邊,我定了位子。」

    「好。」

    跟著侍者走到環境雅致的包間內,兩人面對面坐下。

    司明拿起菜單來隨手翻著,低頭不語。

    蕭逸先開口,語帶調笑:「我挺佩服你,居然能夠跟我哥化敵為友。當初放你走的時候,我一直擔心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到處追殺你們,順便把我這個叛徒給關禁閉。」

    司明抬起頭來:「你哥起初一直不肯讓我見你。他怕我說出真相後,你會心軟。」

    蕭逸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那後來為什麼反而是他主動打電話叫我去見你?「

    「自然是我提出了條件,把天宇每年盈利的百分之五十全部轉給他,這是葉叔叔臨終之前留給我的籌碼。」

    「如果我不幫你,你那籌碼不是白費了?」

    「我相信,只要你知道了你哥想利用我逼瘋葉敬輝的計劃,你一定不會坐視不管。我只是跟你打了個賭。」

    蕭逸看著他,良久,終於輕輕吐出口氣:「你贏了。」

    「你也沒輸。」司明微微一笑,「只有輸不起的人才會怕輸。你跟我,還有葉敬輝,都不是輸不起的人。」

    蕭逸笑笑,接過菜單來點了幾道菜。

    沉默片刻,司明突然道:「阿輝還不知道你的身份,或者是知道卻假裝不知,所以,你們之間也不是不可挽回。」

    蕭逸抬頭看他,眨眼:「你對他那種強烈的保護欲,不是應該把我隔開至少三米才對嗎?」

    「他的私事,我不會幹涉。」司明輕聲地道,「是和好,還是決裂,我相信他早就有了打算。」

    蕭逸斂住笑容,扭頭看向窗外,黃昏的金色陽光晃得有些刺眼,跟多年前初見時那麼相似。

    「我差一點讓你們永別。」

    「終歸是差了一點,不是嗎?」

    蕭逸沉默良久,終於輕輕微笑起來,「是啊,幸好差了一點。」

    兩人便舉杯,相視一笑。

    這些年一直活在噩夢裡,在精心布置的局終於收網的時候,卻沒有一點開心的感覺。

    蕭逸還記得,那天晚上自己被噩夢驚醒時,坐在床邊的哥哥臉上雖然瞬間隱去了疲憊,鬢角卻沒有辦法隱藏那幾根刺目的白髮。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很累,也很心疼。

    這種報復簡直毫無疑義,兄妹幾個卻為此付出了太多。

    他們就象是井底之蛙,為了那些被刻意放大的仇恨撞得頭破血流,卻不知自己看到的那片天空只是井口的一小塊方格。

    就算葉家兄弟都死光了父母也都不會回來。就算父母回來了自己也已經不認得他們。其實仔細想想,一出事就扔下孩子們去跳樓的父母,真值得兄妹幾人拼上自己的一生嗎?

    過了太多年,連父母的臉都記得不太清楚,親眼看著母親墜樓的記憶之所以鮮明,並不是仇恨太深,而是年少時驚嚇太過。

    這樣的復仇,又是為了什麼?牽連了那麼多人,布了那麼多局,就算贏了又如何?

    為了報復而設下的局裡,卻遇到一個真心相待的朋友。如果把那唯一的朋友也抹殺了,以後便是徹底的孤獨。

    那時候會不會突然想起那個人的臉。

    想起兩人曾並肩作戰的歲月,想起彼此相視一笑時的默契,想起曾經跟那個人一起在學校排隊買早餐的日子,想起兩人開著跑車漫無邊際兜風的時光……

    或許那才是這輩子最充實和快樂的。

    那個仇恨的包袱太過沉重,壓了他太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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