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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莫傅司只覺得胸膛震顫,雙耳里也血cháo似的嗡嗡作響,半晌,他才啞著嗓子說道:「你這是紅嘴白牙地咒我呢,大年初一的。」

    溫禧劇烈地一顫,撲進他的懷裡,死死摸著他大衣的衣襟,臉上血色褪了個乾淨,「呸,呸,我混說的,我是瞎說的……」她又驚又怕,仿佛提了個「死」字,莫傅司便會像海上的泡沫一樣消失不見,眼淚像扯斷了線的珍珠項鍊,滴滴答答地四下滾落。

    莫傅司覺得心臟都被這淚水打得疼起來,他捧起她的臉,定定地看著溫禧紅通通的眼睛,然後慢慢俯身去吻她眼角上的淚水。淚水咸而澀,比他吃的最苦的中藥還要苦。

    「我不會死的。不是有一句話嗎,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莫傅司居然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

    溫禧仰頭看著他,她的身體還畏冷似的顫抖著,細白的手指仍舊摸著他的衣襟。

    莫傅司無奈地鉤起唇角,「你這樣,我們怎麼去尼姑廟?」

    溫禧的手指這才沿著大衣門襟緩緩滑下,改為揪住右側的下擺,固執地不肯撒手。

    莫傅司拍拍她的頭,發動了車子。

    庵里的香客並不多。有穿著細衣的比丘尼在庭院裡緩緩走過,神態安詳,見到二人,微笑合掌問訊。

    溫禧也學著合掌還禮,莫傅司不覺又整起眉頭,他個性驕傲,從來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觀音閣大殿中央供奉著巨大的觀世音金身塑像,頭戴天冠,胸佩纓路,腳踏白蓮,手執法器,面若秋月,收領垂目看著芸芸眾生。

    莫傅司只是仰頭看著觀音像上鑲嵌的星光紅寶石和海藍寶,暗暗估量成色,溫禧卻已經虔誠地跪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不知道在祈禱什麼。觀音像兩旁杏子紅的繡花簾幕下端繫著銅鈴,在微風的拂動下發出輕響。

    畢恭畢敬地磕了三個頭之後,溫禧起身喚莫傅司:「我拜好了。」

    莫傅司望她一眼,「你到這兒來,就為了磕三個頭?」

    「這裡的菩薩很靈的。」溫禧知道莫傅司不信這個,怕他說出什麼更過分的話來,趕緊扯著他的胳膊出了大殿。

    才出了大殿,莫傅司手機就響起來。

    他接通電話:「餵。」

    電話那頭,是一個陌生的男聲:「老七,好久不見。」

    「格爾曼?」莫傅司眼神如針扎一般收縮。

    格爾曼似乎苦笑了一聲,「難為你還記得我的聲音。」

    他這個精神失常的四哥居然恢復了正常,莫傅司神經下意識地繃緊了。

    「其實我一直都很正常,只是裝瘋而已。為了逃離那個窒息的費奧多羅夫莊園,我把自己變成了瘋子。」格爾曼語速緩慢,說出來的消息卻如同驚雷一般在莫傅司心頭炸開。

    「你找我有什麼事?」莫傅司語氣冷峭,「知道馬克西姆死了,費奧多羅夫家族就剩下我和你兩個兒子了,想來分一杯羹?我勸你還是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

    「莫洛斯,你誤會我了,我對那個骯髒的家族沒有任何感情。」

    莫傅司譏消地挑了挑眉,「噢,原來是這樣,那你這隻渾身雪白的鳥兒找我幹什麼?」

    「你的病我知道了……」格爾曼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莫傅司從嗓子裡發出的桀桀怪笑,「原來是來看我的笑話的,看來你還記得當年是我折斷了你的手腕,讓你不能拉大提琴的。」

    格爾曼嘆了口氣,「莫洛斯,當年的事也算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你。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現在已經一點恨都沒有了。說起來也是因果循環,馬克西姆害死老六的盶病毒體是從我導師的實驗室里偷走的。你放心,那不是毒體,只是外面包裹著一層類盶蛋白而已,對神經中樞只有抑制作用,並不致命,也不會遺傳。抗體血清我已經制出來了,交給了你的手下班,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找病毒學專家檢驗。」

    莫傅司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身軀居然微微發抖。不遠處一個小孩子手裡舉著一個七彩的紙風車,正迎風跑著,風車便團團轉了起來。檀香味順著風飄進他的鼻子裡,似乎還能聽見隱隱的木魚聲。也許是消息太過震驚,又或者是太意外,他反而有種惘然的感覺,仿佛身在夢裡。

    格爾曼已經掛了電話,莫傅司依然怔怔地舉著手機。

    溫禧被嚇壞了,他們說的是俄語,她一句都沒聽懂。「傅司,傅司。」溫禧小聲喚他的名字,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焦急。

    回過神來的莫傅司將手機往口袋裡一丟,一把抱起溫禧,灰色的眼眸里竟然有了水光。「我可以陪你過到八十歲了。」他的聲音微帶哽咽,顯然是情難自禁。

    有冰冷的水滴從他的腮邊滴落在她的臉上,溫禧眼眶轟的一熱,熱淚流了一臉。她伸出手緊緊摟著莫傅司的脖子,喻著滿眼的淚笑著說:「我就說白雲庵的菩薩最靈了。」

    窗外雪花輕盈地落下,很快和地上的積雪混在一起,再分不出彼此。這一刻的雪,疏鬆而潔白,是它最初的模樣。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點,也許,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的開端。

    番外---

    生子記----你們的身旁就是我的天堂

    莫傅司伸手環住溫禧的腰,慢慢跪在地上,將臉貼在她的肚子上,他素來冷漠的臉上此刻帶著難以自抑的激動,「我要做爸爸了?」

    溫禧微笑著摟著他的脖子,輕聲說道:「嗯,你要做爸爸了。」

    「對不起……」莫傅司喉頭有些硬,像他這種在死亡陰影里度過漫長的八年歲月的人,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的來之不易。先前打掉的那個孩子原本一直是他們倆之間的禁區,彼此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今天他卻主動挑開了那層紙。

    溫禧捂住他的嘴,「傅司,你不要再責怪自己了,那個寶寶只是和我們沒有緣分。再說那個時候,你既抽菸又喝酒,還吃安眠藥,寶寶估計也會自然流產的。」

    她越是這麼說,莫傅司越發覺得心痛,將溫禧抱坐在自己腿上,莫傅司下頜擱在她的肩窩上,許久沒有說話。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傍晚,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那種喜憂交加的心情。天知道他當時枯坐在書房裡,猶豫了多久才打了那通越洋電話,然後在對方美式英語的口音里,所有的喜被痛一點一點蠶食殆盡,最後在心頭彌散成一片悲哀。原本早已習慣死亡如影隨形的他,第一次那麼憎恨自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溫禧瞭然地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我都明白,那個時候,你的痛不會比我少。我記得你跟我說過未來比過去更重要,所以我們就不要糾纏過去了。你這副樣子,寶寶會以為他的爸爸一點都不歡迎他的到來的。」

    「怎麼會!我把費氏傳媒拿下來都沒有像今天這麼高興過。」莫傅司輕輕摩掌著溫禧溫軟的小腹。

    懷孕初期總是伴隨著各種不適,嗜睡、噁心、嘔吐外加食慾不佳。溫禧更誇張,她幾乎聞到任何味道都想吐,除了莫傅司身上所特有的苦艾的氣息。

    看著她每天懨懨的樣子,一頓飯經常吃得眼淚汪汪,莫傅司只覺得心疼不已,心中暗暗拿定主意,等小傢伙生下來,一定先揍他一頓出出氣。

    此刻正值飯點,一桌子的菜全是流光和九重天最好的師傅的手藝,溫禧卻拿著筷子,如同受刑一般,強迫自己吃下去。莫傅司望著她懷孕後卻越發尖削的下巴,嘆了口氣,「沒胃口就別逼自己吃東西了,等想吃的時候再吃。」

    溫禧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臉上掛著無奈卻寵溺的微笑,「寶寶會餓的。」說完又低頭去夾米粒了。

    她從來都不是會恃寵而驕的女人,連懷孕時也不例外。莫傅司心中愈發不忍,起身離開座椅,從身後攬住她單薄的肩膀,低低地說了一聲:「我愛你。」

    說來倒也神奇,快滿四個月的時候,這些不適一夜之間悉數消失不見。隨著胃口大開之後,溫禧憂鬱地發現自己每天最多的感覺就是「餓」,經常下午四點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體重也開始迅速增加。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溫禧簡直不敢看鏡子裡自己的模樣。

    每次看她經過穿衣鏡前的表情,莫傅司都覺得很動人,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非常可愛。歪在床上的他丟下手裡的書,跳下床,拉住妻子的手,「跟我來。」

    溫禧被他拉進了衣帽間,巨大的穿衣鏡前,莫傅司從背後環住她的腰,雙手擱在她的肚子上,「看吧,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美。」

    「騙人,我胖了有十二斤,連腰都找不到了。」溫禧有些沮喪。

    「哪有,我這會兒摟的不就是腰嗎?」莫傅司下巴在她的發頂蹭了蹭,洗髮皂的香味盈滿鼻端,「好了,別難過了,現在只是特殊時期,等孩子生下來,一切都會恢復原樣的,雖然我挺不捨得這裡變回去。」

    鏡子裡溫禧看見莫傅司正眉眼灼灼地看著她因為懷孕而升了一個cup的胸部,唇畔還帶著一絲調侃的笑意。她臉一熱,慎道:「你好色。」

    「我只對你色。」莫傅司接話接得相當順嘴。

    兩個人結婚也有好些時日了,溫禧的抗調戲指數依然很弱,是以莫傅司最愛看她躁得面紅耳赤的模樣。

    「傅司,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溫禧靠在莫傅司懷裡,輕聲問道。

    莫傅司修長白哲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妻子滾圓的肚子,「男孩。」

    沒有聽到理想中的那句「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溫禧眼神黯了黯,「萬一我肚子裡是女孩呢?」

    莫傅司笑起來,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我希望是男孩是因為我這輩子只想寵愛你一個女人。相比兒子,父親一般都更寵女兒一些,你小的時候就把我迷得七葷八素,我們的女兒肯定更是玉雪可愛,只怕到時候我寵女兒會有人躲在被窩裡偷偷地哭。」

    「我哪有那麼沒出息。」溫禧嘴上不依,但心裡卻跟吃了蜜一樣甜。

    「那好,如果這一胎是男孩,我們就再生個女兒,只是到時候你們不許爭寵。」莫傅司笑得像一頭狡詐的狐狸。他一直很自信自己是溫禧的最愛,是以絲毫沒有兒子出生後會分走妻子一部分注意力的擔憂。

    七個多月的時候,溫禧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站立時幾乎看不到腳尖,所以她壓根沒有注意到鞋帶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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