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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莫傅司很快便出現了大麻戒斷期的一系列反應。
按照季米特里院長所說的,大麻依賴其實是以心理依賴為主,軀體依賴較輕,不易產生耐受性。但是因為莫傅司抽的並非純粹的大麻葉子或者大麻浸出物,而是煙糙和大麻的混合物,吸食時間又長,所以他的戒斷反應便有些嚴重。
溫禧幾乎後悔了,她從來不知道戒除大麻會讓莫傅司這麼痛苦。他躺在床上,又瘦了,兩頰的輪廓愈發顯得凌厲。莫傅司基本上吃不下任何
食物,只能靠營養液靜脈滴注。病房內開著暖氣,但他的手卻是冰涼,溫禧捧著他吊水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裡。
莫傅司額頭上全是冷汗,太陽穴那裡的青筋隨著呼吸而牽動。
溫禧抬起右手,用毛巾輕輕地為他拭去汗水。莫傅司卻偏過頭去,似乎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溫禧輕輕扳正他的臉,手指緩緩撫過他英挺的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和纖薄的唇。
「從來沒這般近距離細細看過你。」溫禧笑了笑,「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見你,除了緊張之外就只剩下一個念頭,怎麼能有男人生得這麼好看,睫毛比我還長,真是沒天理了。」
莫傅司似乎笑了一下,因為眼結膜血管充血擴張,他的眼睛是紅的,襯著蒼白若雪的臉色,其實有些嚇人。
他費力地抬起可以活動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臉,「現在,還好看?」
溫禧低頭在他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當然好看,你在我心裡,永遠是最好看的。」
莫傅司耳朵微微一紅,不甚自然地歪過頭去,低聲說了一句:「膚淺。」
溫禧一本正經道:「你在我心裡,不僅是最好看的,還是最聰明的、最能幹的、最厲害的、最有本事的。」
莫傅司表情似有不屑,但是嘴角卻泄漏了一絲淺淺笑意。
溫禧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向來寡言的她這幾天幾乎成了話癆,拼命地給他講書上看來的亂七八糟的笑話。其實她從來都是缺乏幽默天賦的人,講出來連自己都不覺得好笑,乾巴巴的,但她還是不停地講,經常一連幾個小時連水都不喝半口。莫傅司明白她的心意,也不戳穿,只是安靜地聽著。
其實他很難受,身體的每一寸每一分都碾著痛,又因為失眠症,神經仿佛繃緊的弦,怎麼都鬆弛不下來,整個顱骨連帶太陽穴簡直都像要爆炸一樣。還有心底的煩躁,像一頭嗜血的狂獅,拼命想從籠子裡跳出來,全靠他用毅力死死壓制。他已經害她為自己流了那麼多的眼淚,不想再讓她傷心難過。
因為院長叮囑空氣要流通,所以窗戶並沒有關嚴實,有「咕咕」聲傳來,溫禧轉頭一看,是一隻肥碩的鴿子。它神情據傲地在窗台上踱著八字步,黃豆似的眼睛咕溜溜直轉。
溫禧很高興,終於找到新話題了,「傅司,你看,外面有隻鴿子。」
「是斑尾林鴿。」莫傅司眯眼看了看。
那灰黑色的鴿子忽然低頭在窗台邊沿啄了幾下,然後溫禧便看見它黃色的喙里叼著幾個紅色的小果子。
「它……吃的……花揪樹的果實。」很簡單的一句話,他居然停頓了兩次。溫禧只覺身體左側第二根肋骨那個位置一陣銳痛,以至於她臉上當面具一般戴著的微笑立時四分五裂,眼淚涌了出來。
「傅司,我們不戒了吧。我看著你這樣,難受……」
莫傅司握了一下她的手,勉強牽了牽嘴角,「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做到。」
太陽穴又是突如其來的一陣劇痛,莫傅司手指痙攣似的一屈張,手背上淺藍色的靜脈清晰地一根根浮現出來。他毫無血色的嘴唇也微微張開,開始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著。
「傅司?傅司!」溫禧驚恐地德了鈴。
季米特里院長立刻帶著護士趕來了。
「鎮靜劑。」
護士立刻將吸滿藥液的針管遞到他手裡。
注she之後,老院長給莫傅司拔了營養液的吊針,跟溫禧說道:「剛才那一針含氯丙嚓比較高,他已經有比較嚴重的安眠藥依賴,按理說最好不要再使用這一類鎮靜安眠藥劑,但是沒有辦法,這一針可以讓莫先生好好睡一陣。如果有什麼情況,你隨時按鈴。」
「謝謝您。」溫禧抹淚朝老院長鞠了一躬。
莫傅司的呼吸逐漸平復下來,半個小時後,他闔上眼睛,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經是深夜了。溫禧躺在他身邊,在寡淡稀薄的壁燈下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
「怎麼還不睡?」莫傅司在心底無聲嘆息。
溫禧不吱聲,只是伸手抱住他的腰,像只樹袋熊一樣掛在莫傅司的身上。
莫傅司好笑地揉揉她的頭髮,「我不會跑掉的。」
溫禧還是不說話,只是緊緊抱著他,用她從前最不屑的「形式大於內容」的姿勢。她漂亮的眼睛執拗地看著莫傅司,仿佛一眨眼,他便會消失不見。
「我不會悄無聲息地死掉的。」莫傅司淡淡地笑了笑。
溫禧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嗓子裡發出痛楚的嗚咽聲,像受了傷的小獸。
莫傅司嘆了口氣,「女人果真是水做的。」一面伸手要為她抹眼淚。
溫禧卻將頭扭過去,哭得愈發厲害,「莫傅司,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這樣!我心裡很難受,你知不知道,我難受……」
莫傅司看見深藍色的枕頭上一塊水漬迅速暈染開來,他將溫禧往懷裡緊了緊,慢慢地哄她:「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說了,別哭了,好不好?」
溫禧揪著他襯衫的衣襟,腦袋埋在他的胸口,整個人還因為哭泣而一抽一抽的。她知道自己不該哭,可是她實在是心痛得不行。莫傅司是她這一輩子最美的夢,她願意為了這個夢永遠都不醒來,可是這世上但凡是個夢,總有被打破的一天,而她的這個夢,更是朝不保夕、岌岌可危。
莫傅司一手摟著她,另外一隻手卻摸索著拉開床頭櫃,從裡面拿出一個黑色絲絨的小盒子,遞到溫禧面前。
溫禧臉還埋在他胸口,不肯抬頭。
「唉,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既然你不肯收,我就只有收起來了。」莫傅司聲音裡帶著淡淡的笑意。
溫禧這才抬起臉,看見眼前四四方方的絲絨盒子,臉一下子紅了,半天才輕聲道:「是給我的嗎?」
莫傅司微笑,「嗯,給你的。」
溫禧打開盒蓋,裡面是一枚金鑲玉的戒指,乍一看毫不起眼。不是鑽戒,溫禧莫名地有些失落。
這枚戒指是莫傅司自己設計的圖紙,然後請比利時安特衛普最有名的切割鑲嵌大師文森特打造出來的。
莫傅司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鉤唇一笑,「我忘記你是學英美文學的了,怨我。」
溫禧疑惑地看著他,莫傅司有些狡黯地挑挑眉毛,用低沉嗓音念出一句英文來:「我如何把我的真愛辨認?」未等溫禧回過神來,他又換了另外一種聲音,自問自答一般說道,「誰送最大的鑽石,誰就最愛你。」
溫禧知道,這是《哈姆雷特》里女主角奧菲利亞臨死前說的一句台詞。他在調侃她!溫禧連耳朵也發起燙來。
莫傅司卻湊近了她的耳廓,輕聲道:「鑽石我可以送給任何女人,只有黃金是給老婆的。」
溫禧愈發躁起來,她定定地看著那枚金光熠熠的戒指。纖細的鏤空六爪柱頭裡嵌著瑩潤橢圓的羊脂白玉,兩側各有一個心形的雕飾,凹槽里還鑲有璀璨的彩鑽,非常精緻奢華。
金鑲玉,但願這枚戒指能給他們帶來真正的金玉良緣。溫禧在心中暗暗祈禱,然後緩緩將左手遞到莫傅司面前,雙頰酩紅,簡直壓倒桃花。
莫傅司拈起戒指,動作輕柔地替溫禧套在了左手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抓起溫禧的左手送到唇邊親了一口,輕笑道:「溫禧,戴上了我的戒指,你這輩子也別想跑掉了。現在即使後悔也來不及了。」
溫禧搖搖頭,安靜地看著莫傅司俊美無鑄的眉目,語氣異常堅定:「莫傅司,我從沒有後悔遇到你,更不會後悔愛上你。至於嫁給你……」她有些羞澀地抿嘴一笑,「我從來都只敢在心底偷偷幻想一下,卻沒想到能有美夢成真的這一天。」
莫傅司將溫禧往胸口攏了攏,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低低道:「傻瓜,跟著我這種沒有未來的人,你這又是何苦。」
溫禧伸手緊緊抱著莫傅司,仿佛不這樣,他就會隨時消失一般。「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其它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莫傅司。」
莫傅司嘆了口氣,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背,「為了你,我也會盡力活下去的。」
「你若是活著,我就活著;你若是不在了,這個世界對我來說也就完了,我是不會獨活的。」溫禧語氣淡淡。
莫傅司神色複雜地望了她一眼,長長地嘆息一聲,終是什麼話都沒說。
歷時一周的痛苦煎熬,莫傅司終於戒掉了大麻。兩個人都瘦得脫了形。
處理完了俄國的事務,莫傅司執意要出院。於是在雪後初晴的一個早上,兩人坐飛機回到了藺川。
幾乎被搬空的莫宅還需要收拾整齊,所以莫傅司就搬進了他送給溫禧的那間小高層樣板房裡。
勞斯萊斯開到樓下的時候,溫禧這才想起,小狼在她去俄國前被寄養在了寵物託管中心。
「請停一下車,我要去接一下小狗。」溫禧朝司機說道。
「好的,夫人。」
這一句「夫人」讓溫禧鬧了個大紅臉,莫傅司看在眼裡,不由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長髮,「我和你一起下去。」
溫禧拿起自己的羽絨服,又看一眼他身上穿的羊絨大衣,裡面只有一件馬甲背心和襯衫。這個男人,身體又不好,還這麼愛臭美,死活都不肯穿多點,說是會破壞風度,不僅如此,還嘲笑她穿羽絨服像只企鵝,於是溫禧沒好氣地說道:「你還是坐在車裡吧,外面很冷的。」
司機拉開車門,溫禧腳剛落地,莫傅司也從另一側出來了。
他黑色的大衣還敞開著,在北風裡翩翩飛舞,整個人在衰敗的冬景里顯得格外英挺不凡。溫禧心裡腹誹著某人的騷包,卻還是主動幫他攏了攏衣襟,將大衣的銀扣子一顆一顆扣好。
莫傅司只是安靜地站著,任由她將扣子挨個兒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