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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第二十一章 奇熱 35~39℃
辜芙開始變著法子往莫傅司的病房裡跑,每次都有不同的說辭。莫傅司倒是從不揭穿她,只是淡然一笑。
莫傅司經常大半天都在吊水,於是她帶了一本《神鵰俠侶》,每天他掛水的時候,她就搬把椅子,坐在床畔給他讀書。
莫傅司話很少,只是安靜地聽著。只有辜芙像只嘰嘰喳喳的小喜鵲,讀著讀著,就開始進行星座分析,說楊過是個不折不扣的天蠍座,自私、任性、自卑、敏感、愛記仇。莫傅司只是微微鉤起唇角,並不接話。
「還有出現在楊過周圍的女人,孫婆婆肯定是摩揭座,所以對楊過充滿母愛,甚至為了他死掉了;郭芙是白羊座,脾氣火爆、一根筋、外強中乾,所以一輩子都在自我欺騙;完顏萍是務實的金牛座,所以在知道得不到楊過後迅速看上了耶律齊,可是耶律齊為了少奮鬥十年選擇了郭大小姐,於是她嫁給了小武;還有赤練仙子李莫愁,愛了陸展元一輩子,一定是巨蟹座……辜芙講得非常起勁。
門外素來持重的老管家聲音里卻少見地帶上了激動,「溫小姐,您……您怎麼來了?」
莫傅司灰色的眼眸猛地一縮,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溫禧只穿了一件斗篷樣式的大衣,嘴唇凍得有些發青,她真不知道莫斯科居然冷成這樣。她就這樣站在門口,痴痴地望著病床上的莫傅司。
他明顯地瘦了,臉頰那裡都削了下去,一張臉愈發顯得輪廓深邃。
「誰讓你們放她進來的?」莫傅司陡然暴怒,一把扯掉了吊針,猩紅的血珠爭先恐後地從他漢白玉一般的手背上冒出來。
溫禧泛青的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話,卻什麼都沒有說出口。她靜默地站立著,素顏烏鬢,眉目如畫,只是大顆大顆的淚珠卻從眼眶裡滾滾而下。每一顆眼淚蜿蜒流淌到腮畔便跌了個粉碎,似乎都是傷心的聲音。
辜芙早已經站到了一邊,她呆呆地看著這個無聲哭泣的女子,覺得胸口有些悶。
原來他叫傅司,可憐她這麼久都不知道他的名字,這裡的人,不是喚他「少爺」便是喊他「先生」。傅司,傅司,她在心底將這兩個字順摸了幾遍,只覺得心臟抽痛。辜芙忍不住細細去看溫禧的眉目,真是美人,連哭起來都這麼美。可是越看她的心口越冷,如果說她自己是簡裝版,那麼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美人就是優化升級版。難怪他每次看自己的眼神總是那麼複雜,原來他看的從來都不是她。
辜芙第一次覺得無比難過,但卻流不出眼淚來,她只想趕快離開這裡,不料走得太急,居然被床尾的油畫架絆倒。
巨大的畫架轟然倒地,一直覆蓋其上的畫布也隨之滑落,巨幅的油畫就這樣暴露在人前。
畫布上,美麗的女子嘟著嘴唇在吹一蓬蒲公英。濃郁的愛意幾乎要從顏料里流淌出來。辜芙一眼就認出了畫中人,滾燙的液體在眼眶裡團團打轉,一顆心像被摔碎的水晶瓶,再也無法復原,她倉皇地跑了出去。
她還真是起了一個糟糕的名字,辜芙,辜負。她不是郭芙,而是那個一見楊過誤終身的郭襄。
老管家嘆了口氣,走出病房,順手掩上了房門。
莫傅司沉默地下了床,也不看溫禧,徑直轉身向內室走去。就在他轉身的那刻,一雙纖細的手臂忽然從背後環住了他,那麼緊,幾乎箍痛了他的胸膛。他渾身一僵,只覺得受壓的胸口處,呼吸不暢,然而只是片刻,他還是固執地一根根去掰溫禧的手指。
他什麼都瞞著她!他還要趕她走!溫禧只覺得一股複雜的恨意襲上心頭,她死死地抱著莫傅司堅決不鬆手,頭一低又咬上了他的肩膀。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襯衣,牙齒輕鬆地就感覺到了男子肌肉的韌性。捨不得,還是捨不得,他的痛苦、他的隱忍,她比誰都懂,唇齒間無聲地唱出一口氣,那一口終究沒有咬得下去,只在白襯衣上留下一個濡濕的唇印。
莫傅司卻如同被定住了,他喉結滾了幾滾,才艱難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你別趕我走,好不好?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溫禧號陶大哭起來,像個迷路的孩子。
男子的手掌覆上她的手,熟悉的觸感襲上手背,溫禧不由將莫傅司抱得更緊。
可是莫傅司只是沉默。巨大的沉默里溫禧覺得胸膛里的一顆心擂鼓一般跳動著。
「回去吧,我不會留你在這邊的。」莫傅司終於啟唇,神色淡漠地說道。
溫禧死死拽住他的襯衣,堅決不肯鬆手。
「放手!」莫傅司怒而轉身。
「我不放,死也不放。」溫禧用一副同歸於盡的表情和他對視。
莫傅司只覺得頭痛不已,從來不知道她會倔得像頭驢子,咬牙看了溫禧一眼,他開始解襯衫的紐扣。
溫禧顯然誤解了莫傅司的意思,她的手迅速從他的胸口滑到他的腰上,開始替他解皮帶扣。
莫傅司額角的青筋跳了兩跳,按住她的手,惡狠狠地問她:「你想幹什麼?」
「你不是要脫衣服嗎?我幫你。」溫禧臉頰有些發燙,但仍然勇敢地迎著莫服司幾乎是噴火的目光。
莫傅司卻忽然沉默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疲倦似的唱嘆道:「我要死了,你守在一個快要死的人身邊有意義嗎?」
溫禧一把捂住他的嘴:「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你會長命百歲,你會比誰都活得長,你不會死的……」
莫傅司只覺得心臟一陣陣鈍痛,但依然毫不留情地扯開溫禧的手,冷酷地說道:「那好,我來告訴你。盶蛋白感染一旦發作起來,白天黑夜,我連一秒鐘都睡不了。然後你會發現我的瞳孔開始變小,逐漸喪失性能力,血壓增高,脈搏加快,不停地流汗。緊接著我會喪失平衡能力,然後是行走能力和語言能力。起初我還能說出痛苦,但隨著身體機能一一停止,最後,你在我的眼睛裡只會看見絕望和瘋狂。而這些都只發生在幾個月之間,至多一年,我就會死。你要和一個隨時可能死去的人在一起嗎?」
「別說了,傅司,我求你別說了。」溫禧眼睛腫得像爛了核的桃兒,連嗓子都啞了,「我愛你,我是絕不會再離開你的。傅司,你別這樣好不好?」
莫傅司伸手摸了摸她的長髮,輕聲開了口:「愛情很短,生活很長,你要好好活著。」說罷他拔高了聲音喊道,「班,送客。」
「莫傅司!」溫禧嗓子裡爆發出痛楚的嘶吼,像負傷的母獸,她指著床尾那幅跌落在地的油畫,「你這是在幹什麼,學韓劇里的深情男主角嗎?你不覺得很滑稽嗎?按照你的個性,你要下地獄難道不應該還拖個墊背的嗎?現在我巴巴地送上門來,你卻當起聖人來!我的心你還不明白嗎?你活著,我便活著;你若是死了,我便陪你一起死,免得你一個人在地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莫傅司被她的氣勢震撼了,半天沒有出聲。
班站在門口,頭一回手足無措。
但很快,莫傅司還是冷硬地別過頭去,「我不想看見她,讓她走。」
班只得上前,朝溫禧比劃了一個請她離開的動作。
溫禧吸了吸鼻子,朝著莫傅司的背影慘戚地笑了笑,「你不想看見我,我可以不出現在你眼前,但是,我絕不會離開。」說完,她彎腰撿起那本跌落在地上的《神鵰俠侶》,昂首出了病房。
「溫小姐,」門外老管家表情有些歉然,「其實,少爺他……」
「我都明白。」溫禧朝管家先生微微一笑,「我不會走的。」說完她拉著行李箱,走到走廊里的木質長椅前,安靜地坐了下來。
老管家還想說些什麼,卻聽見病房裡莫傅司低沉地喚他,只得嘆了口氣。
天色漸漸暗下來,溫禧覺得腳都快要凍僵了,她只得輕聲跺了跺腳,幫助血液循環。肚子也有些餓,可是她不敢隨意走開,她怕她哪怕只是離開一瞬,莫傅司便消失不見了。
辜芙躲在護士站里,一直偷偷看著溫禧。
她長得真美,讓她自慚形穢。他一直都是淡淡的,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只有剛才,看見這個女生的時候,才會失控。因為不愛,所以才姿態瀟灑,而一旦愛上,姿態便漂亮不起來了吧。
溫禧裹緊了身上的大衣,開始翻看那本《神鵰俠侶》。辜芙忽然覺得有些氣惱,那是她的書,她不想給她看。鬼使神差地出了護士站,她走到了溫禧面前。
有人影投she在書頁上,溫禧抬起頭來,原來是先前那個在病房裡的女孩子。
「你好。」溫禧主動問好,聲音又輕又軟。
辜芙忽然覺得開不了口討書,她本來就不是一個跋肩的女孩子,於是面上便有些汕汕之色。
溫禧卻似瞭然地合上手裡的書遞過去,「你是想來拿書的吧?給你。」語氣依舊溫和。
「沒事沒事,你要看的話就看吧。」辜芙暗罵自己無用,不過,對著這麼一個長相又好脾氣又好的女孩子,她實在是沒法發作。
「謝謝。」溫禧笑笑,「今晚就靠這本書了。」
辜芙聽她話里的意思,似乎是要靠這本《神鵰俠侶》度過一晚,吃驚地開了口:「你就坐在這兒看書?不睡覺?」
「我怕他會走掉。」溫禧看著那扇雪白的門。
「你是他的女朋友吧?」辜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坐下來,坐在情敵的身畔。
他們的關係,還真是一筆爛帳。溫禧真不知道如何界定自己,她老實地搖搖頭,「他是我愛的人。」
辜芙忽然覺得心服口服,她確實不如這個女生,如果換成是她,這種時候一定會說「是」,無論真假。她卻只是帶著淡淡的笑容,溫柔地說「他是我愛的人」,不誇飾、不炫耀、不影she、不嬌怯,這份氣度她自愧不如。
「他一定也很愛你。」辜芙輕聲說道,「聽到你來了的時候,他呼吸都亂了。」
溫禧扭頭深深地看了辜芙一眼,「你也喜歡他吧?」
辜芙臉上頓時一紅,手指開始無意識地拽著護士服的下擺。溫禧在心底嘆氣,他太迷人,也許只是一個輕巧的整眉,一次不經意的鉤唇,便能叫無數女孩子失了心魄,倒真和這書里的楊過一般傷盡女兒心。只是倘若他真能像楊過一般飛揚悠意地活著,即便她做不成小龍女,也是甘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