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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這一次溫禧沒有像上次在食堂那樣,她只是和莫傅司保持著一段距離,安靜地站著,垂眸看著自己的腳尖,如同一個哀傷的影子,任由周圍女生們愛慕的眼光投she在他身上。
莫傅司看著她這副樣子,只覺又氣又痛。他徑直擠進人群,牽著她的手將她帶了出來,留下一地芳心碎片。
溫禧卻只是仰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陽光刺得人想流淚。她知道,她就要失去腹中的孩子了。
當商淵成看見素來以冷硬精英形象示人的莫傅司居然穿著一件球衣出現時,很不厚道地笑了。
「你們這副樣子,很像大學裡偷吃禁果闖禍的男學生帶著女朋友來解決後患啊。」雙手插在口袋裡,商淵成一雙桃花眼笑成了兩彎月牙。
溫禧聞到醫院裡特有的來蘇水的氣味,一陣陣泛噁心,因為沒有吃早餐,胃裡空空的,所以只吐出了一些酸水。
莫傅司整眉拍著她的背,惡狠狠地刻了弟弟一眼,「少說廢話,醫生呢?」
商淵成這才正色道:「你可想清楚了,進了手術室,你兒子可就沒有了,你當真捨得?」
莫傅司語氣凌厲起來:「夠了,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我的事不用你管!」
商淵成哼了一聲,「誰稀罕管你的事。」這才引二人朝手術室走去。
溫禧幾乎是被莫傅司架著送進手術室的,穿著粉色衣服的護士笑得很甜,溫禧卻覺得冷。「傅司……」她忍不住扭頭望他,莫傅司知道,這是她最後的祈求。
那是怎樣驚心動魄的一眼啊,夾雜著傷心、絕望、愛戀,還有憎恨。他硬生生地別過眼睛,不去看她。
手術室的門很快被合上,裡面和外面,猶如兩個世界。
門的隔音效果其實很好,莫傅司卻覺得始終聽見她在哭,細小的吸泣聲,在他的耳邊,在他的腦子裡。
「她不會痛吧?」莫傅司聲音很低。
「會先進行靜脈麻醉注she,所以肉體上不會。」言外之意,心靈上的疼就不是做醫生的能管得了的了。
莫傅司煩躁地掏出香菸,商淵成眼睛一下子劇烈收縮起來,「你還在抽這個?」
「唔。」莫傅司含混地應了一聲,抬腳往吸菸區走去。他眼眸里藏得深刻的痛苦,沒有人看見。
手術室里,護士小姐帶著職業化的微笑,「請您躺好。待會兒麻醉師會先給您進行靜脈注she麻醉,這樣手術過程中就不會有痛感。您就當睡了一覺,醒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醫生、麻醉師、護士通通戴著口罩,只露出兩隻眼睛,看得溫禧只覺得心慌。
麻醉師手裡拿著注she器朝她走來,冰冷的針頭閃爍著毒辣的光,溫禧只覺得一陣陣暈眩。婦產科主任戴著手術專用的辱膠手套,消過毒的手術器械閃爍著幽藍的光芒,隨著醫生的翻揀,金屬器械和托盤輕微的碰撞聲更是讓溫禧心裡的恐懼升到了極點。
「寶寶……」失去意識之前,溫禧只模模糊糊念出了這麼一個詞語,眼角的水漬反she著無影燈的薄光。
因為還未過麻醉藥的藥效,溫禧被送到獨立病房時,還沒有醒。
莫傅司坐在床頭的椅子上,握著她的手,「她什麼時候會醒?」
商淵成抬手看了看腕上的積家陀飛輪,「還要再過大約半個小時。」
只剩下半個小時了嗎?
「你請醫生寫一張術後注意事項給我。」
「已經準備好了。」商淵成從白大褂里摸出一張摺疊得很整齊的紙來,遞給莫傅司後便出去了。
莫傅司就這樣握著溫禧的手,一動不動地坐著,猶如一座雪花石雕像,直到老管家輕輕敲門進來,他才動了動。
Stephen,請一個妥當的護工照顧好她,這些天我就不回莫宅了。」莫傅司將那張寫滿流產後注意事項的紙塞到管家手裡。
就快到半個鐘頭了,她也要醒了。莫傅司彎腰將溫禧的手輕柔地放進被子裡,轉身往門外走去。
「少爺您?」老管家也弄不懂莫傅司的意思了。
莫傅司雙手插在褲兜里,朝他微微一笑,「把這裡的事情結束後,我會回莫斯科。你要跟著我走嗎?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可以解除契約,放你走。」
「我會侍奉少爺您直到我去見上帝的那一天。」老管家神情嚴肅。
莫傅司不置可否,拎著車鑰匙往電梯走去。老管家嘆了口氣,望著莫傅司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電梯之內。
溫禧醒來時,只看見一片靜穆的白色。手術中她倒是真的沒有感到一絲疼痛,就像做了一個夢,可是她的孩子已經沒有了。
守候在門外的斯蒂文森聽見動靜,禮貌地敲了三下門,得到允許後才走了進來。
「溫禧小姐,我來接您回去。」
溫禧抬頭看了看即將掛完的點滴,又下意識朝管家先生身後看了看,他沒有出現,心裡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
「嗯,給您添麻煩了。」溫禧垂下了眼帘,雙手揪著被角。
護士來給她拔了吊針。溫禧去衛生間換了衣服,和老管家一起離開了醫院。
她依舊住在屬於莫傅司的那間臥室里。過了藥效之後,小腹內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並不是很疼,就像痛經那種墜漲的感覺,很不舒服。溫禧知道,即使這個傷口癒合了,可是她心裡的那道疤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好了。
有專門的護工照顧她,是一個眉目乾淨的中年女人,話很少,只是安靜地做事。
莫傅司卻一直沒有出現。溫禧的一顆心凍結成了冰塊,她幾乎一整天都蜷縮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說。睡醒了去衛生間,按下沖水的按鈕時,溫禧忽然感覺在那混著血絲的尿液里看見一張嬰兒的臉,比例有些失調,眼窩處是兩個黑洞,正盯著她。
「啊!」溫禧尖叫起來,拼命按水箱上的按鈕。
女看護趕緊跑過來。溫禧已經花容失色,原本就沒有什麼血色的臉白得像紙一樣,手指指著抽水馬桶,顫巍巍的,嘴裡翻來覆去只有兩個字:「寶寶。」
嘆了口氣,護工拍拍溫禧的背,「太太,您是睡得久了,又有思想負擔,這才出現了幻覺。您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扶著溫禧去床上躺下後,女看護將情況告訴了管家先生。也許是憐惜溫禧,她第一次多事了,「您看看能不能請先生回來瞧瞧太太。女人沒了頭一個孩子,心裡頭的難受是男人沒法體會的。」
老管家謙和地點點頭,「我會告訴少爺的。」
女看護再次嘆了口氣,這有錢人也怪沒意思的,女主人沒了孩子,男主人卻成天不著家,除了鬼混,還能幹什麼。
其實老管家每日都會給莫傅司匯報溫禧的情況。電話里,他一一告訴莫傅司,溫禧今天睡了多久,吃了什麼,讀了幾頁書,看了什麼碟,事無巨細,悉數都告知於他。而莫傅司永遠都是沉默地聽著,既不發問也不打斷,聽完便掛斷,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將今日的新情況告訴莫傅司後,半晌,他才出了聲:「我回去一趟。」便收了線。
莫傅司回到莫宅時,溫禧正在睡覺。原本一直不待見神秘男主人的女看護見了莫傅司,也不得不暗暗感嘆一聲,這夫妻倆真般配。她很有眼色地退出了臥室。
莫傅司坐在床沿。這一段時日以來,他做的最多的事,大概就是在她身側默默地看著她了吧。她明顯地瘦了,下巴顯得更尖,莫傅司雪白的指尖輕輕碰了碰溫禧的髮絲,便又縮了回去。
她還年輕,還有無限的可能。再大悲大喜的事,只要還活著,總會變成往事。莫傅司起身離開臥室。
「別讓她知道我回來過。」交代完這樣一句,莫傅司開車回了流光的套房。
老管家看著他清瘦的背影在樓梯處拐彎,最後消失在門廊前,猶如水波上的倒影,在影影綽綽的晃蕩里逐漸沉人黑暗的水底,最終無處可尋。
直到溫禧請假期滿,重新去教研社繼續實習,莫傅司都沒有再出現。
他為什麼不出現?難道像他這種人,還會覺得難以面對她嗎?還是他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他已經厭倦她了?溫禧覺得她和莫傅司的關係已經走到了死胡同,再也走不出去了。
請假的這十天裡,戴乃倩、聶伊漣還有李薇薇居然已經玩到了一塊兒去,溫禧又一次成了孤家寡人。也許她做人真的很失敗,溫禧自嘲地想。
只是,溫禧沒有想到江洋會來找她。
「溫小姐,還記得我吧?」江洋笑眯眯地看著溫禧。
溫禧保守地和他打了招呼:「江律師,您好。」
「溫小姐,您不需要這麼把我放在心上的。」江洋笑起來眼睛下居然會生出幾條短短的陰鶩紋。溫禧暗暗納罕,據說只有做了好事積下陰德才會生出陰鶩紋。這個江洋,連口頭便宜也要占,她只不過使用了敬辭「您」,江洋就折騰出一句「把我放在心上」這種不著調的話來,也叫好人?
溫禧也不搭腔,只問他:「江律師找我有什麼事嗎?」
江洋這才斂容正色道:「我是受莫先生委託,來請您簽財產贈與協議的。」
溫禧只覺得五雷轟頂,神魂俱是一震,「什麼意思?」
江洋看了看四周,「能不能找個地方坐下說?」
兩個人在教研社的小會議室坐了。江洋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檔案袋,開始一條一條地念莫傅司送給她的股票、基金、房產和珠寶。
溫禧只看見江洋的嘴一張一合,卻什麼都聽不清楚。他是在用這些打發她嗎?原來她真的高估了自己在他心裏面的位置。如果說他對她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他對她格外大方一些,也許他對她的格外大方只是因為她格外窮些。
「股票和基金不需要您操心,有專門的經理人替您打理,紅利會定期轉人您的銀行帳戶。這幾樣名貴珠寶都存放在典瑞的保管箱裡,您可以隨時取用。至於房產,莫先生說了,一套一百二十坪的精裝公寓您可以過戶給您的父母居住,另外還有一套八十坪的小高層樣板房,因為離教研社很近,您可以自己住。鑰匙和房產證都在這裡。
莫先生交代,他和您之間原本有一個約定,因為他要回莫斯科成婚,所以只得作廢。為了不食言,他已經幫您申請下來美國布朗大學、法國巴黎高等師範學院還有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的人文學院明年的研究生名額,這三所大學您可以任選其一。到時候您只要提供一份雅思或者托福的成績證明即可,至於其它,他都已經幫您弄好了。當然,如果您不想出國也可以,您可以在森木碩博連讀,畢業後留校,或者就直接留在教研社工作。」停頓了一下,江洋笑得有些意味深長,「莫先生還送了您一條幼年薩摩耶,目前寄養在那套小高層樣板房附近的寵物託管中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