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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難道她這麼想生下這個孩子嗎?溫禧驚悚地發現,自從發覺自己懷孕了之後,她壓根就沒有動過要流掉這個孩子的念頭,她甚至忘記了自己還在念書,根本不適合在此時懷孕。
不知道從哪裡飛進來一隻褐色的蛾,對著燈罩一次又一次發起徒勞的撲騰。
飛蛾撲火,人人皆笑飛蛾痴傻,卻忘了在飛蛾眼中,那不是會讓它灰飛煙滅的烈焰,而是一個華美盛大的世界。
她對莫傅司,不也是一樣嗎?
飛蛾的一隻翅膀已經被燈泡灼傷,溫禧再也看不下去,熄滅了檯燈。失去光焰的飛蛾茫然轉了兩圈,停歇在綠玉色的燈罩上,似在汲取那最後的微熱。
她可以熄燈救這飛蛾一命,誰又能救她一命?
她對莫傅司的感情就像毒品,不健康,卻戒不掉。
腦袋裡亂糟糟的,溫禧決定給自己找點事做。她起身去了廚房。
紫紅色的洋蔥外皮已經被水泡得軟了,很容易去除乾淨。溫禧開始順著紋理剝洋蔥。刺激性的氣味讓她胸口冰涼,仿佛突然空了一塊,渾濁的嘔吐感從胃底直湧上喉頭,她咬緊牙關,居然也可以頂住,然而眼睛卻被熏得發癢,淚水從眼皮下不斷滲出。一整個洋蔥很快便被剝得七零八落。溫禧又拿出砧板和刀,將洋蔥剁碎。
萬銀鳳回來時就聽見菜刀和砧板接觸發出的悶響聲,她倚在門框上,冷眼看著女兒機械地將洋蔥切成碎泥,然後裝進玻璃瓶里。
手包里摳出一小袋奶油瓜子,萬銀鳳磕著瓜子,猩紅的嘴唇一翻,雪白的瓜子肉被卷進肚子裡,瓜子殼便唾沫似的被吐到地上。
「你這是幹嗎?」萬銀鳳又吐出一個瓜子殼兒。
「偏方。」溫禧不願意去看母親那張化著可怕濃妝的臉。
萬銀鳳眼睛朝天一翻,「聽你爸說,你那個男人挺威風的。我看你與其花時間鼓搗這些,不如想辦法讓你的肚皮爭點氣,要是一舉生個兒子,這輩子就不用愁了。」說完她又朝女兒走近了些,鬼鬼祟祟地補上一句,「你們做的時候,我教你啊,在小腰下墊個枕頭,保管----」
「夠了!」溫禧一張臉憋得通紅,抓起玻璃瓶往挎包里一塞,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萬銀鳳扭了下腰,朝著溫禧的背影罵道:「等你被甩了,看你往哪裡哭去!還是撈錢是正經。」
溫禧垂著頭往巷子口走去,天空布滿烏雲,風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黃豆大小的雨點落在她的臉上,涼的,像淚。
白色的賓利歐陸GT在一片濃濁的灰色里越發顯眼,溫禧吃驚地停住腳步,眼睜睜地看著白衣黑褲的莫傅司從車裡跨出來,定定地望著她所在的方向。
天上烏雲翻滾,而莫傅司就是這天地間唯一的亮色,他站在那裡,儼然天神下凡。溫禧呆呆地著著他,像傻了一樣。
莫傅司卻邁開大步,往溫禧站立的地方走去。
見她雙目無神,莫傅司不由整眉,低下頭詢問道:「怎麼了?」
溫禧這才找回視線的焦點,她吸了吸鼻子,搖搖頭,「你怎麼來了?」
莫傅司不作答,只是從背後護住溫禧,催促道:「先上車,要下大雨了。」
剛關上車門,雨勢陡然大起來,天空像被撕了一道豁口,雨水嘩啦嘩啦直往下落。兩個人坐在車廂內,默然無語。
溫禧扭頭看著車窗外,車窗玻璃上有霧氣,她慢慢地伸出指尖,無聊地在玻璃上划起來。剛劃了一個糙字頭便打住了,難道她潛意識裡也要寫他的名字嗎?指腹按在玻璃上,溫禧將她亂劃的線條通通塗抹了個乾淨。
「吃過飯了嗎?」莫傅司問。
「吃過了。」溫禧撒謊道,一來她全無胃口,二來她更怕自己會在他面前吐出來。
「家裡出什麼事了?」莫傅司雙眸鎖牢溫禧。
溫禧笑得有些勉強,「沒什麼大事。」
莫傅司當她不願意說,也不勉強,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未來比過去更重要。」說完便發動了汽車。
路上積水,車輛經過,有白爛的水花翻騰,雨水像白金箭鏈,歪歪斜斜地she在馬路上。莫傅司一直開車送她到教研社的門口。
「進去吧。」
溫禧卻忽然拉開挎包,將裝在玻璃瓶里的洋蔥拿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遞給莫傅司。
「這是什麼?」莫傅司有些狐疑地接過來。
「裡面是搗爛的洋蔥,晚上睡覺前聞一會兒,可以治療失眠。」
莫傅司垂眸看了看瓶子裡紫紫白白的洋蔥,表情有些複雜,半天,才把瓶子放在在擱板上,伸手摟住正欲下車的溫禧,將她一把扯進自己的懷裡。
溫禧下意識地偏了偏臉,莫傅司扳過她的臉,吻上了她的唇。他吻得有些急,許久,才鬆開溫禧,兩個人都是呼吸凌亂。看著溫禧被親吻得嫣紅的唇瓣,莫傅司伸出拇指,緩緩撫過她的嘴唇,動作溫柔。
溫禧只覺得心中又痛又亂,幾乎想立刻告訴他自己懷孕了的消息,然而幾次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她比誰都清楚,這個消息一旦出口,就決定了他們二人未來的方向。
她想要留在他身邊,哪怕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她也想要肚子裡的孩子,可是她不知道他會不會要這個孩子。如果他要這個孩子,皆大歡喜,但倘若他不要,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倆之間就走到了盡頭?溫禧覺得自己陷人了一個痛苦的悖論里。
現在她只有三條路可走。
一是向他坦白,等他裁決。
二是儘量瞞著他。但她只能瞞得了一時,等到肚子慢慢大起來,也許都等不了那麼久,這個秘密就會被敏銳的莫傅司發現。
最後一條路就是離開他,躲起來。他們之間,隔著太多太多的「不相配」,註定了兩人不可能長相廝守,遲早都會分開。已然被剝奪了愛情,難道連愛情的紀念品也要被奪走嗎?若是她躲起來,把孩子生下來,即便他不要她了,她也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人。她會把所有的愛都用來愛他們的孩子,連同他應該給的那一份。
安靜地在莫傅司懷裡依偎了片刻,溫禧幸福得幾乎想要流淚。也許,也許這個孩子一輩子只能有這麼一次機會如此靠近他的父親。
寶寶,這就是你的爸爸,也許他不是一個好人,可是他卻是媽媽這一輩子最愛的人。
最後,還是莫傅司動了動,輕聲提醒她:「快兩點半了。」
你看,美好的時光總是這麼短暫。溫禧扭頭朝莫傅司笑了笑,「嗯,那我走了。」
下了車,她還戀戀不捨回過頭去,隔著雨簾,隔著車窗玻璃,去看車內的那個男人。
莫傅司被她臨走的那一眼看得心底莫名地一跳。搖搖頭,他暗笑自己如今是越發神經質了,但凡和她相干的事情,他就會失去往日的鎮定和冷靜。
心裡有了決斷,溫禧便慢慢盤算開來,她的身份證、銀行卡都在身上,今晚她只要提前下班,去櫃員機上取了錢,然後就找個地方先避避風頭。不過這樣一來,她註定要肄業了,這一場情愛,她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她愛他、信他、敬他、崇拜他,奉他的一言一行為圭臬,甘願成為他的附庸,無論情緒上還是精神上。這樣的愛情,一定會被某些激進的女性主義者鄙夷唾棄吧?但是有什麼辦法,她就是愛他。也許那些指責她的女人,只是因為還沒有碰上那個男人。
有沒有一個人,讓你願意為他放下自尊,放下自我,捨生忘死,不顧一切?
如果有,那就不顧一切吧。
因為相比地球上其餘60多億人,她已經很幸運了,至少她遇到了這個人。也許剩下的人窮其一生,也遇不上這樣一個人。
李薇薇小心翼翼地覷著溫禧的神情。溫禧的眼角隱約閃爍著淚光,但唇畔卻微微鉤著,這樣的表情,似悲若喜,看著讓人心驚。她忍不住頻頻地去看自己的手機,那個叫趙春霞的女人怎麼還沒來?別是因為下雨就不來了吧,這豪雨大作,不是更能襯托她的苦情形象嗎?
趙春霞到教研社大樓時已經四點四十出頭了,她是剛從牌桌上下來的。早上遇到的那個小妮子想把她當槍使?做夢!老娘吃的鹽比她吃的米還多。做人踩低迎高是本能,溫禧如今正得勢,她才不會傻乎乎地去觸她的霉頭。萬一到時候她枕邊風一吹,倒霉的不還是他們家?
大廳前台禮貌地問道:「請問您找誰?」
「幫我喊一下六樓翻譯三室的溫禧小姐。」可惜粗胚終究是粗胚,到死也不會進化為細瓷,趙春霞近乎撒氣泄恨一般在「小姐」上加了重音。 前台果然有些好奇地看她一眼,顯然是把她當作了來找小三晦氣的大奶,於是手裡的電話便撥得慢了。
「請問您叫什麼?」
趙春霞年紀還沒有大到忘記自己打過溫禧耳光的事實,哪裡敢報上尊姓大名,只得說道:「我姓趙。」
如此一來,愈發坐實了前台的猜想,給英文部翻譯三室打了內線電話。正是溫禧接的。
「溫譯員嗎?有一位趙夫人前來找您,請您下來一趟。」前台小姐好心提了「夫人」二字,只盼溫禧警醒,不要下來。
溫禧飛快地將認識的人篩了一遍,她似乎從沒認識過什麼「趙先生」,那「趙夫人」就更無從談起了。隱約有靈光一閃,這位趙夫人該不會是莫傅司的母親吧?手微微一抖,話筒險些滑落。
「好的,我這就下來。」
擱下聽筒,戴乃倩問她:「誰啊?」
「一個朋友的母親。」溫禧捋了捋沾在臉頰上的髮絲,便快步出了辦公室。
剛到大廳,溫禧就看見沙發上坐著一個打扮如時的中年女人,正在低頭剔指甲。溫禧心知這個女人定然不會是他的母親了,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您好。我是溫禧,請問您----」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那個穿得跟鸚哥兒似的女人從沙發上起了身,又三兩步走到溫禧面前,唱戲似的嚎了一嗓子:「溫小姐,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求您放過我們家,不然我們真的活不下去了。」
溫禧早在她起身的那一瞬便認出了趙春霞。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必是王岳民被莫傅司折騰得很慘,趙春霞這才來找她。然而會是誰告訴她自己如今在教研社實習?
「王太太,我不懂您說的意思。」溫禧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左手也不著痕跡地移到身前,護在小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