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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接待大廳里的值班的是個年輕的男警察,看見一襲黑裙的溫禧,居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熱情地問道,「您是報案還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莫傅司不著痕跡地攬住溫禧的肩膀,冷冷地說道,「我們是來等人的。」說完看也不看小片警,徑直掏出手機,繼續給江洋施壓,「我們已經到了,人呢?還沒弄出來?」

    「快了,快了,還有幾道手續辦一下。對了,我可是交了5000塊罰金,你得把這錢還給我。」

    對於這種鑽在錢眼裡的貨色,莫傅司選擇直接無視。

    江洋唧唧歪歪了幾句「資本家吃人不吐骨頭」什麼的,結果只聽莫傅司冷笑了兩聲,「你當資本家一年六十萬是好拿的?」

    江洋在心裡罵了句髒話,沒好氣地問溫金根,「你認識莫傅司?」

    溫金根用手背揉了揉滿是眼屎的眼睛,嘟噥道,「誰啊,不認識。」

    江洋鄙視地看他一眼,內心哀怨不止,想他江洋,作為藺川司法界的金字招牌,每小時的諮詢費都在五千塊以上,居然淪落到給這種層次的聚眾賭博涉案人員做保釋,四個人賭資統共只有四萬塊錢,連賭博罪定罪情形中的「賭博輸贏或提供賭資5萬元以上」的底線都達不到,不過觸犯了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罷了,起碼也得是個大案,才能顯示出他的水平啊。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羈押室,溫禧看見狼狽的父親,心中又羞又氣。

    江洋一看見莫傅司手裡摟著的女生,再看看那個女生咬著下唇滿臉羞愧的樣子,頓時明了,原來是莫少的老丈人,哈哈,摸了摸下巴,江洋朝莫傅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莫少,人已經按你的吩咐,保出來了。」

    溫金根一雙布滿血絲的金魚眼從女兒身上再轉到她身側的男人,關在審訊室的時候,他聽見警察咬耳朵,「瞧瞧,就那個待在角落裡的膿包,江大律師居然過來給他做保釋,真是人不可貌相。」

    溫金根敢賭咒他這輩子都沒見識過律師到底長的是方還是圓,這個什麼江律師是從哪個旮旯里冒出來的,他真的不知道。剛開始他還以為是家裡婆娘的姘頭,後來一見這律師年紀又輕,長得又體面,這些穿制服的還一個個都對他客客氣氣的,心知定然是瞧不上他家那個婆娘了,這會兒一見,才知道原來關節是在女兒身上。

    「爸。」溫禧低低地喊了一聲。

    莫傅司面無表情地盯住妄圖看笑話的江洋。對江洋來說,在莫傅司粹冰的目光下求具全屍不是難事,但莫傅司是出了名的陰險,最喜歡秋後算帳,他有一萬種方法在事後把你折磨得後悔從娘肚子裡爬出來。於是江大律師錢也不討了,很沒有骨氣地打了個哈哈,腳底抹油走了。不過他算盤已經打好了,等莫傅司結婚的時候,他決定少給五千塊禮金,因為今晚已經花在他老丈人身上了。

    溫金根這種市井小民,平日裡最會看風向,此刻見了莫傅司一表人才,心中不禁暗自得意,自覺已經可以耍耍老丈人的威風。於是他很可笑地腆了腆肚子,走到溫禧面前,將手一伸,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沒錢花了。」眼睛卻瞅著莫傅司。

    溫禧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從腳底流了乾淨,她只想逃,逃離這個渾身散發著死去肉體粘滯氣息的父親,逃離他無底洞似地索要。她可以清除地感受到那個年輕警察輕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僅自己受辱,還拖累了莫傅司,讓他這麼驕傲的人一齊陪她被人看笑話。

    猛地拉開挎包拉鏈,溫禧只想趕快把這個貪婪的父親打發走。不料莫傅司卻按住她的手,淡淡地說了四個字,「慾壑難填。」

    溫金根沒聽懂這個成語的意思,但直覺告訴他這不是啥好詞兒。好啊,這陰沉沉的小白臉看上去挺有錢的,居然如此吝嗇,自己不知道孝敬長輩,還不肯女兒給錢他。有錢人最好面子,溫金根眼珠一轉,擼了擼滿是油漬的袖子,粗聲粗氣地說道,「你小子說什麼呢?我姑娘給她老子錢花,關你屁事!你算哪根蔥----」

    話還沒說完,莫傅司整張臉已經陰沉下來,仿佛冰雪覆蓋的荒原,他灰色的眼珠子盯得溫金根覺得一陣陣瘮人,原本的底氣立刻跑了個乾淨。

    「我既然能把你弄出來,也能把你弄進去,在裡面待上一輩子。」這個世界上,但凡敢跟他莫傅司這樣說話的人,基本上已經死絕了,如果不是看在溫禧的面子上,按照他的個性,溫金根絕對沒有好果子吃。一把抓住溫禧的胳膊,莫傅司徑直出了門。

    溫金根朝兩人的背影啐了一口,低低地咒罵道,「一對狗男女。」西城區派出所離里仁巷還有好遠,他身上的一毛錢都沒有,難道走回去?撓了撓頭,溫金根涎著臉走向值班的年輕警察,「剛才那個穿裙子的是我閨女,漂亮吧?」

    值班警察似乎覺得有趣,反問道,「當真是你閨女,我看不大像啊?」

    溫金根一下子瞪大了金魚眼,「我呸,噢,我不是呸警官您。她叫溫禧,是我親閨女。怎麼樣,我有她的手機號碼,您可以和她交個朋友,只要您借給我五十塊錢坐車回去就成。」

    有這樣沒皮沒臉的老丈人,就是那姑娘是天仙下凡,他也不想娶。年輕的警察忽然起了戲弄之意,「剛才看你女婿挺有派頭的啊,怎麼不讓他開車送你回去?」

    溫金根恨恨地跺了兩腳,發狠道,「女婿個屁,就他,也想做我女婿?門都沒有!」

    值班警察好笑地看著眼前這個老厭物,真是掂不清自己的斤兩,只可憐了他那個花一般的女兒,有哪個正經人家,會和這種人做親家?

    溫禧的一張臉全無血色,連嘴唇也是灰白,她緊緊閉著眼睛,雙臂畏冷似地環住自己,淚水不斷地從眼皮下滲出來。

    莫傅司有些煩躁地抽出香菸來,他並不善於安慰人,何況這種事情,即便是他,也全無辦法,他總不能把溫禧塞回娘肚子裡,讓她重新投胎一回。攤上這樣一對寶貨父母,就像打上了烙印一般,這一輩子都別指望脫的了關係。

    吸了口煙,莫傅司開了口,「你還記得在俄羅斯,就是你中槍那次,我去那幢小樓里見的是誰嗎?」

    溫禧被轉移了注意力,轉頭望著他,她模模糊糊地記得在她昏過去前看見那扇鐵門後出現了一個極其瘦的人影,看不出男女,於是她搖了搖頭。車裡沒有開頂燈,莫傅司眼睫微垂,看不出表情。

    有長久的沉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有香菸裊裊。

    「莫斯科曾經有一家很著名的夜店,叫花之城,那裡面所有的顧客都是女人,那幢小樓里住的就是當年花之城的老鴇,也是我的第一個主顧。」

    仿佛有炸雷在溫禧腦袋裡轟地一聲爆炸了,她知道他曾經被送進花之城,那個專門給女人找樂子的地方。只是她沒想到他會親口告訴她。

    見溫禧不吭聲,莫傅司深吸一口香菸,笑起來,「是不是覺得很髒,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子和一個快五十歲瘦得皮包骨的老女人搞在一起,很髒,連我自己都覺得髒。」

    溫禧急切地去捂莫傅司的嘴,「傅司,別說了,都過去了,這些都過去了。」

    莫傅司按住她的手,平靜地說道,「後來,花之城被我想辦法夷為平地,但是她逃掉了。我一直都在找,想親手把那條母狗給宰了。可是那天我看見她那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忽然不想輕易弄死她了,我要留著她這條命,讓她每天都活在擔驚受怕里。」

    他沒有必要告訴她這些黑暗的過往,只是因為他知道,旁人所有的安慰對她來說不過是隔靴搔癢,別人沒有她的痛苦,只有他們的同情,可是他們的同情對她有什麼用?讓一個人得到安慰最好的辦法便是讓他(她)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比他(她)更慘。

    她懂得,她都懂得,溫禧撲進莫傅司的懷裡,嗚咽起來。

    「博禹,來,吃點水果。」宋書嫻穿著軟底的拖鞋進了兒子的臥室。

    祈博禹卻受驚似地闔上了筆記本電腦,因為動作太猛,發出刺耳的響聲。

    宋書嫻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她擱下水晶果盤,看住兒子,「在看什麼?」

    「一點資料。」祈博禹從來都不是善於撒謊的人,白淨的麵皮有些發燙。

    母親保養得當的手指固執地搭在了筆記本的翻蓋上,以堅決的姿勢告訴兒子,她不相信。

    祈博禹嘆了口氣,鬆開了手,任由母親打開了電腦。

    是一張標準照。要知道是否是貨真價實的美女,一看標準照便知,蓋因相機鏡頭遠比人眼無情,因為無情,所以惡毒,會將雀斑皺紋放大到恐怖的地步。然而這張藍底的照片上的女孩素麵朝天,唇不畫而紅,眉不點而翠,還有一雙水波瀲灩的眼睛,一點瑕疵都找不出來。宋書嫻一眼就認出了是誰。

    溫禧。

    「這就是你看得資料嗎?」宋書嫻的聲音沉了下去。

    「媽----」祈博禹有些羞愧,這張照片是他從學校的學生資料庫里弄出來的,為溫禧神魂顛倒成這樣,連他自己都意外。

    宋書嫻發怒,「你怎麼回事?溫禧到底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你看看你這樣像什麼樣子?」

    祈博禹痛苦地捧住了頭,他也不想這樣,可是他得了病,而且已然病入膏肓,溫禧就是唯一可以醫他的藥。

    「溫禧除了漂亮,到底有哪點好?你知不知道,上次和外研社閔社長吃飯時,你爸想幫薇薇打個招呼,看畢業了能不能讓薇薇就留在外研社工作,結果閔世湘說這個指標已經內定了,就是溫禧!」

    「溫禧去外研社實習是柳教授推薦的,她英語那麼出色,比李薇薇強了何止十倍,留在外研社也是自然。」祈博禹不喜歡母親說溫禧的語氣,哪裡還有半絲平日的溫雅。

    宋書嫻被兒子的護短氣壞了,「我說你是書讀傻了,你以為外研社是好留的,研究生都未必留得下來,不是有人漫天給她使錢,她能留得下來?我特意查過她的家庭情況,你曉得她家住在哪裡嗎?里仁巷,全是烏七八糟的爛人住的地方,她父母兩個人名字也土得掉渣,一個金一個銀,而且全部都是無業。這樣的人家能生出什麼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來?」

    祈博禹霍然從椅子上起立,「媽,你怎麼能這樣,您可是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畢業的。」

    宋書嫻臉微微一紅,但嘴上仍不肯鬆口,「一個女孩子,小小年紀,心機深沉,還不知道檢點,除了長得漂亮,她還有什麼優點,我真不敢相信我的兒子是這麼膚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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