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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等到劉明璋終於絮絮叨叨說完了,謝靜嵐才捏了捏自己的鼻樑骨,淡淡道,「劉總,我知道了,下了班我會過去的。」

    「靜嵐你?」劉明璋終於察覺到了辦公桌後女人情緒的不對勁,起了身,走到謝靜嵐背後,攬住她單薄的肩膀,哀懇道,「再給我一些時間,等我到了副社長的位置,我就離婚。」

    「明璋,我已經三十二歲了,等不了你做副社長,做社長的那一天了。」謝靜嵐抓起文件夾,從大班椅上起立,往文印室的方向走去。

    劉明璋一個人呆呆地站著,中央空調的出風口剛好在他頭頂,吹得他渾身發冷。

    一下班,溫禧便打車去了九重天。最近她的手頭比較充裕,柳教授把《英美文學史》的稿費給了她不談,她在出版社每次接的單子也有提成可以拿。不過再過些時日,把學費和住宿費一交,她又要一貧如洗了。

    這是她第三次來九重天。九重天依舊金光熠熠,氣象崢嶸,但她的心境卻不一樣了。

    坐電梯去了九樓。溫禧剛跨出電梯,便看見莫傅司真背著手站在巨大的流水幕牆之前,正在看中空透明的夾層里戲水的神仙魚。

    地上鋪著厚實的地毯,一點腳步聲都聽不見,也許是巧合,也許是心有靈犀,莫傅司一回頭,便看見了離他不遠處的溫禧。

    莫傅司心情很好地朝她招招手,「過來。」

    溫禧走過去,和莫傅司站在一起,看五色的神仙魚在濃綠的水糙里穿梭,漂亮的背鰭和尾鰭隨著遊動,活像破水的帆。

    「你看這些小東西,一輩子的格局也不過就是這麼個魚缸,會因為爭食奪美大打出手,也會因為禦敵而同仇敵愾。做人也一樣,有時候給別人利用一下,他自然會拿別的東西來換,就連廟裡的菩薩羅漢,要得到香火貢品,還得揀善男信女有求於他們的時候。」

    溫禧明白莫傅司說的意思,只是有些想不通他為什麼要如此一點一滴地教授於她,某種大膽的聯想讓她的呼吸急促起來,臉頰也有些cháo紅,「你為什麼要教我這些?」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用心。

    莫傅司扭臉望著溫禧,目光深沉而專注。溫禧執拗地與他對視。半天,莫傅司才緩緩開了口,「知道我為什麼不把九重天的名字改掉嗎?」

    溫禧搖頭。

    「這個社會就好比是九重天,有人在下層,有人在上層,大多數人這一輩子都只能看到自己所在的一層的景象,他們既無法了解上層的情形,又不願意知曉下層的狀況,一生註定不上不下。只有能夠耐心地由下往上攀爬的人,即使磕磕絆絆,常常摔跤碰壁,但只要堅持住,你不僅能走上第九重,還能夠比天生就處於頂峰的人更加透徹地俯瞰九天。」他頓了頓,伸手撫摸溫禧的發頂,「而我,希望你能成為這樣的人。」

    因為我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成為這樣的人。我獨自一人站在九天之上已經很久,孤獨了很久,也寂寞了很久,所以我希望有一個人可以和我站在一起,並肩看這落寞的人間,而這個人,我希望是你。人的一生,有什麼能比遇到一個投機的伴侶,共走一段路更加幸福的事情嗎?

    這個社會從來都是鋤弱扶強,這條路註定辛苦,所以我願意將我所有的經驗教訓悉數教給你,讓你少吃一些苦,少走一些彎路,也能夠早一點有勇氣站到我的身邊。

    但這些,我不會主動告訴你。

    溫禧不知道說什麼,只是怔怔地看著莫傅司,他的表情,像秋日裡遼闊的遠山,既蒼涼又落寞,讓她心疼。

    莫傅司的手卻忽然由她的發頂徐徐滑至肩頭,改為攬住她的肩膀,「走吧,我們先去包間。」

    溫禧不知道909是九重天最豪華的包間,在東方傳統文化里,數分陰陽,九則是陽數里最大的一個,雙九暗合重陽,更是尊貴無比。

    剛進包間,溫禧就看見朝著正門的牆壁上是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通體鍍金,栩栩如生,仿佛隨時會從赤棕色的細木壁板上騰雲而下。包間異常大,呈凸字形,正中是一張直徑將近三米的紫檀木大圓桌,上面鋪著猩紅的金絲絨桌布,隱隱印著明黃色的卐字繡紋。12張紫檀木高背官椅則將圓桌團團圍住。足有兩寸厚的雙龍戲珠地毯踩下去幾乎要崴了腳。左側是一圈真皮沙發,前面放著嵌紋石桌面的黃花梨小几,上面放著朱漆描金的糖具茶盒。右側則被一架烏木流雲蝙蝠鑲雲母片的屏風隔斷開來,一隻兩尺高矮的天青細瓷膽瓶里插著大蓬金骨紅肉的龍鬚jú。

    「都有哪些人會來,謝主任她也會過來嗎?」溫禧仰頭問莫傅司。

    莫傅司唇角的一絲笑意忽然隱沒,「記住,以後問問題的時候你只要發問就行,不要把你潛意識裡希望聽到的那個答案說出來。」

    溫禧有些慚愧地望著他蒼白英俊的臉孔,低低地說了一聲「我記住了。」

    莫傅司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的嚴苛,她經歷的只是世情冷暖,而不像他,是走生死的博弈里出來的。稍稍緩和了下語氣,莫傅司將晚上赴宴的一干人的名字一一報了出來,「新聞出版署署長韓賢同、政策法規處的翟振東,你們外研社的社長閔世湘、總編劉明璋、英語部主任謝靜嵐,森木大學校董葉銘紹、外國語學院黨委書記張慶生、院長趙棟樑。」

    全是和她的前途緊密聯繫的人物,溫禧從沒見過這樣的陣勢,心裡不免忐忑。

    莫傅司卻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淡淡一笑,「不要緊,不是還有我嗎?這些知識分子,雖然討厭,但卻比純粹的官老爺們好對付得多了。」說完他又拿起黃花梨小几上的糖盒,揭開盒蓋遞到溫禧面前,「先吃點零嘴墊墊肚子吧,估計待會兒你也沒心思吃。」

    糖盒裡面是典型的南方糕點,絳紫色的大蜜棗、雪白如紙的雲片糕、金黃色的松子糖、奶香十足的杏仁蘇……還細心地配有晶亮的小叉刀。捧著糖盒的莫傅司眉目溫煦,這樣的他,看上去如同一塊溫潤的白玉,溫禧心頭撲撲亂跳,趕緊拿起刀叉,挑了一顆飽滿的蜜棗含進了嘴裡。入口即化,十分甘芳。

    看著溫禧因為含著蜜棗而微微嘟著嘴的樣子,莫傅司心裡一動,他另外拿起一把小銀刀,切下一塊杏仁蘇下來,遞到溫禧的唇畔,眉眼含笑地望著她。

    溫禧覺得耳朵熱起來,她面薄膚白,一張臉紅起來就跟素宣上潑了硃砂一般。有些狼狽地低下頭去,溫禧連忙將那塊小小的杏仁蘇吞進嘴裡。馥郁的奶香味伴著杏仁的沁甜在唇齒間繚繞,連心尖上都似乎沾染了甜意。

    「還要嗎?」莫傅司笑吟吟地問道。

    溫禧用手背搵了搵臉頰,大概是想掩飾頰上的紅暈,半天,才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莫傅司唇角的笑紋更深,他一手端著糖盒,一手拿著銀叉,耐心地將糖盒裡的點心埃個兒餵給溫禧,包間頂上的水晶團花球等柔和的光芒灑在兩人身上,在地毯上形成兩個相偎相依的影子。

    溫禧只覺得四肢百骸全是蜜的味道,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請停一停,就讓時間停在這一刻吧,再不要向前走。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她也投桃報李一般叉起一枚蜜棗,舉到莫傅司嘴邊,滿含期盼地望著他。莫傅司口味清淡,喜歡原汁原味的食物,尤其不愛甜食,但他還是啟唇將蜜棗含進了嘴裡。甜味在口腔彌散開來時,連他自己都覺得詫異,他從未如此遷就一個女人。溫禧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溫禧主動從莫傅司手裡接過糖盒。

    「進來。」莫傅司揚唇。

    進來的人溫禧還有印象,是九重天VIP部的副,不,現在已經是經理的蔣一煒。他恭恭敬敬地像莫傅司問了好,眼睛半點沒有四處亂瞄,「莫先生,您吩咐的紅酒我已經安排妥當了。」

    莫傅司微微頷首,「很好,晚宴快結束時你把八瓶紅酒連同冰桶一齊送進來。」

    「您放心,我會親自負責,絕對不會出一點紕漏。」

    蔣一煒離開後,溫禧有些疑惑地問莫傅司,「要這麼多紅酒幹什麼?」

    莫傅司笑得雲淡風輕,「小呆瓜,你以為一頓飯就把這些人打倒了,對付這些膽小心大的知識分子,一定要投其所好。他們這八個人裡面大半都是留過洋的,送紅酒既文雅又體面,最適合不過了。」

    溫禧還想發問,莫傅司抬腕看了看手錶,「好了,有話我們回家再講,韓賢同要到了。」

    回家,這個詞語像流彈一樣將溫禧的心狠狠地擊中了。

    莫傅司見她神色有些迷惘,安撫地摟了摟她的肩膀,「別緊張,一切有我。」一面牽著溫禧走到包房門外,等待韓署長的大駕。

    韓賢同自然是和出版署政策法規處的翟振東一齊來的。見了莫傅司,韓賢同熱絡地招呼道,「莫少這是幹什麼,還在門口迎接,也忒給我面子了。」

    莫傅司眯眼一笑,「韓署這尊大佛大駕光臨,我怎麼能不焚香沐浴,掃灑相迎?」

    韓賢同彌勒佛似的一張團臉笑得愈發喜慶。

    莫傅司又轉向一旁頎長身材的翟振東,「想必這位就是翟處了吧,久仰久仰。」

    翟振東連忙伸出手去,「莫少太客氣了。」

    韓賢同朝溫禧努努嘴,「這就是我們莫少心尖上的寶吧。」

    莫傅司朝溫禧微微一笑,「溫禧,這兩位就是新聞出版署的韓署長和翟處長。」

    溫禧乖覺地上前一步,向兩人問好。

    幾個人進了包房,很快便有漂亮的女服務員前來奉茶。

    韓賢同端起蓋碗,用茶蓋將茶葉撥了撥,低頭啜吸一口,讚不絕口,「真是好茶,是頂尖的顧渚紫筍吧。」

    莫傅司也抿了一口,「韓署真不愧是茶里的行家,難得韓署喜歡,待會兒您和翟處一人拿一罐回去好了。」他雖是偏歐化的長相,但品茶的姿態瀟灑,氣度清華,倒比古代的貴公子還風雅幾分。

    翟振東連連推辭,「莫少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們韓署是個懂茶的,我就不行了。」

    韓賢同擱下蓋碗,拍了拍翟振東的肩膀,調侃道,「振東啊,男人哪有說自己不行的。」

    翟振東跟著嘿嘿笑了兩聲,露出一口淨白的牙齒,「韓署,咱這兒可有嬌客。」

    「看我這嘴巴。」韓賢同朝溫禧笑了笑。

    這種葷話,在窮街陋巷長大的溫禧從小到大聽得多了,但心裡的牴觸並不會因此減少半分,然而此刻,她也只得一笑了之。聽說現在商場官場上的男人,要一起嫖,然後才能談正事,說這點黃段子,實在算不得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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