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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很快,裡面傳來一個冷淡的女聲,「請進。」

    擰開門把手,一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從電腦屏幕後抬起頭,她長著一張尖尖的白桃子臉,一雙淡褐色的眼睛珠子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溫禧。

    「謝主任,您好。我叫溫禧,森木大學英國文學專業准大四學生,是劉總介紹我來這裡實習的。」溫禧恭恭敬敬地說道。

    謝靜嵐抿著紅嘴唇,心裡卻很不舒服,她的英文部簡直成了空降兵俱樂部了,女兒侄女外甥女,朋友的女兒侄女外甥女,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往她這裡塞,月初森木大學學工辦主任的千金被介紹到了這裡實習,一千五百字的譯稿一個星期都沒翻譯出來。今個兒這位聽說來頭也不小,祈家公子的心上人。又長成這麼副嬌花軟玉的模樣,謝靜嵐便有些猶豫著要不要先給這個漂亮得過了頭的空降兵一個下馬威。

    然而對面的女生只是安靜地站著,眼神清澈如水,既不四下亂瞟,也沒有不耐的神色,臉上還帶著謙虛的微笑。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謝靜嵐最終只是拉開抽屜,將一份卷子模樣的東西遞給溫禧,「現在是下午三點,我給你兩個小時,把這份卷子完成,我會根據你完成的情況安排你以後的工作。」

    溫禧雙手接過試卷,禮貌地應了一聲,便在一張貌似閒置的辦公桌前坐了下來。拿出紙筆,專心看起試捲來。

    題目不多。五個段落翻譯,一篇大約500字的商業信函英譯中,《詩經·終風》中譯英,最後還有一篇命題作文:關於倫敦地鐵連環爆炸案的新聞稿。

    前面做得很順,然而翻譯到《詩經·終風》時溫禧開始覺得頭疼了。古文翻譯可以說是翻譯專業里最硬的一塊骨頭,除了紮實的英文功底,還需要足夠的古文造詣。因為古文翻譯意味著在譯者著手翻譯前必須先把文言譯成白話,再將白話譯為英文。

    《詩經·終風》講的是一位婦女被丈夫玩弄戲耍最後遭拋棄的慘劇,全詩充滿怨婦的口吻,溫禧私心裡對此有些莫名的牴觸情緒。

    頭兩段還比較容易翻譯。溫禧用的是直譯,但古詩講求音韻和對仗,所以在用詞上她也不免費了一番腦筋。

    大風既起狂又暴,見我他就嘻嘻笑。戲言放肆真胡鬧,心中驚懼好煩惱。

    The wind blows high and rough,And at me his eyes laugh.He smirks as if to flirt;I' so vexed and so hurt.

    大風既起塵飛揚,他可順心來我房。別後竟然不來往,綿綿相思不能忘。

    The wind blows, whirling dust.Gee, he comes like the gust!Should he not come and go,How sick my heart will grow!

    但翻譯到第三段「寤言不寐,願言則嚏」溫禧又犯難了。上句好懂,是說女子晚上睡不著覺,至於下句,到底是講女子希望自己的思念讓男子打個噴嚏,好讓他知道自己在想念他;還是女子希望男子想念她,從而讓她打個噴嚏?猶豫了半天沒主意,溫禧只得取了個折中的法子,翻譯成了Sleepless, I toss and turn.And I sneeze while I yearn.

    然而溫禧不知道的是,此刻正在和沈陸嘉商談收購鼎言傳媒的莫傅司真的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莫傅司講究慣了,人前人後永遠都是完美到無可挑剔,因此對於這驟然的失儀非常惱怒。

    素來不苟言笑的沈陸嘉卻難得地調笑了他一句,「你被誰惦記上了?」

    莫傅司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住沈陸嘉。

    「據說,一個人要是被惦記著,就會打噴嚏。」沈陸嘉一本正經。

    聽到這話,莫傅司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溫禧動人的臉龐,他別有深意地打量一眼好友,「這麼富有想像力的故事,是女人講給你的吧。」

    這下輪到沈陸嘉不自在了,趕緊轉移話題,「你要我在晟時旗下的找一家有海外背景的企業,來和俄羅斯傳媒大鱷奪鼎言的收購權?」

    「嗯。」莫傅司點頭,「我要把鼎言的價格抬上去。」

    「我們倆費盡心機把鼎言股票做空,逼得周允非出賣股權,現在你又要把鼎言的收購價抬上去,你到底想幹什麼?」沈陸嘉英挺的眉毛擰成一個川字。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純種的東方人。」莫傅司勾了勾嘴角,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了敲酒杯的杯口。

    沈陸嘉自然知道,畢竟莫傅司五官輪廓分明,混血特徵太明顯了。單看他眉眼之間距離便要比東方人短,眼窩也深邃很多,隨意往哪裡一站,哪怕不捯飭也完全可以給時尚雜誌拍硬照。但出於對朋友的尊重,他從不提自己的家庭背景,沈陸嘉便也不問。

    「我身上另一半的血統就來自於俄羅斯。」莫傅司低頭抿了一口紅酒。

    沈陸嘉深深看他一眼,出身世家的他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關頭過節,「你跟俄羅斯傳媒大鱷維克托是什麼關係?」

    「他是老鱷魚,我是小鱷魚。」莫傅司居然開了個玩笑。

    這下連素來沉穩的沈陸嘉也不免吃了一驚。平日裡看莫傅司的吃穿用度,知道他出身定然是非富即貴,但沒有想到他居然「貴」成這樣。

    莫傅司斜著眼睛睨他一眼,「怎麼,只能你和君儼兩人是紅色貴族,我就不能是藍色貴族?」

    沈陸嘉笑起來,「我們哪裡敢和您老人家相比,您那可是真正的世襲貴族,有爵位的。比起你來,我和君儼祖上不過就是爬雪山過糙地的泥腿子罷了。」

    莫傅司不屑地撇了撇嘴,「你給我五百萬,我明天就幫你弄個爵位來,還是公爵。」

    「算了,我怕我爺爺會敲斷我的腿。」沈陸嘉連連擺手,完全敬謝不敏。

    莫傅司交疊起一雙長腿,手指在茶几上彈了兩下,「別給我省錢,老東西給了我六個億的預算,我得幫他用足了。」

    沈陸嘉有些擔憂地問道,「這樣不會影響你在他心目中的能幹程度?」

    「他沒得選擇,他很快就只剩下我這一個兒子了,總不會白白便宜了外人。」莫傅司笑得很冷。

    沈陸嘉表情凝重,「你的本事,我自然是信得過的。但是反正你是繼承人,何必多次一舉,便宜我這個外人。」

    什麼叫朋友,你送錢給他,他卻擔心你吃虧。莫傅司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放心,我有譜。」

    「你有數最好,別把老婆本和奶粉錢全蝕光了就成。」沈陸嘉起了身,抓起茶几上的車鑰匙,「我要去接個人。」

    謝靜嵐拿著試卷,這女生原以為是只花瓶,不想竟然滿肚子墨水,一張卷子做得相當不錯,尤其是那一首古詩翻譯,難為她還注意了用韻。但儘管心裡詫異,但面上卻沒有露出什麼來,「明天早上八點半過來,以後你就直接跟著我。」

    「謝謝謝主任。」溫禧心裡有些激動,她剛才交試卷的時候才看見謝主任的工作證,上面謝靜嵐三個端端正正的黑體字讓她心裡一陣狂跳,謝靜嵐,她們外院目前使用的好幾本翻譯教材的主編就是謝靜嵐,聽說這個女人以前也是森木畢業的,不過她本科念的是計算機,碩士跨專業考上了英國文學專業,完全是個牛到不行的女強人。

    「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可以回去了。」謝靜嵐又低下頭去敲擊鍵盤了,不時捻一頁韋氏大辭典。

    溫禧不清楚謝靜嵐為人冷淡慣了,只以為對方因為她是領導介紹過來的而有些偏見,是以覺得自己更加應該禮貌恭敬。彎腰和謝靜嵐鞠了一躬,溫禧才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謝靜嵐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溫禧離去的背影,她從來沒見過如此恪守禮節的漂亮女生,一般長相出挑的女孩子從小就被慣壞了,面上再謙虛眼睛裡都有藏不住的嬌驕二氣,溫禧身上卻半點也無,還有她臨走前的那一鞠躬,更是匪夷所思。她身上穿的衣服稀鬆尋常,腳上那雙鞋她卻絕不便宜,按照翻譯界目前的七十元每千字的市價,得翻譯將近12萬字才能賺回這麼一雙鞋子。

    溫禧進了電梯,剛要關門,就聽見有個熟悉的女聲在喊「請等一下。」她趕緊按住開門鍵,等那個女生快步進了電梯,這才鬆開。

    李薇薇剛站定,想朝對方說聲「謝謝」,一抬眸卻驚覺對面居然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溫禧。到了嘴邊的微笑一下子凝固住了,原想不搭理她,但最終還是沒按耐住好奇心開了口,「你來外研社做什麼?」

    「柳教授介紹我來這裡實習,明早到崗。」溫禧索性將李薇薇可能「追究」的問題一併回答了。

    「柳蘭心教授?」李薇薇心情有些不豫,溫禧什麼時候和柳教授通上氣了,莫不是博禹哥牽線搭橋的吧。

    溫禧知道她在想什麼,但她若主動解釋,李薇薇會覺得她是在挑釁,於是她只是默不作聲,盯著不斷跳動的數字。

    然而在厭惡你的人眼裡,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錯誤。反正是在校外,李薇薇也無意維持自己大家閨秀的形象,當下冷哼了一聲,「你可別以為在外研社實習過就能給你的簡歷鍍個金,這兒可不是混水摸魚的地方,謝主任要求很高的。」

    「謝謝你的忠告。我記住了。」溫禧不以為意地一笑。

    李薇薇被這一笑弄得愈發鬱悶了,她忍不住又細細打量了一眼溫禧,習慣了她低眉順目的模樣,如今這般不卑不亢還真是讓李薇薇很有落差。

    叮的一聲脆響里,電梯門徐徐打開。李薇薇搶先出了電梯,溫禧故意落後她一兩步。

    外研社大樓前面便是停車場,李薇薇徑直走向一輛火紅色的馬自達3,一面遙控開了門鎖,一面轉頭朝溫禧嫣然一笑,「溫禧,再給你一個忠告,土鱉再怎麼鍍金也成不了金龜。」

    溫禧隨意地捋了捋被風吹起的頭髮,也朝李薇薇粲然一笑,「為什麼要做金龜呢?釣只金龜多省事。」

    李薇薇頓時氣結,惡狠狠地盯住溫禧,她竟然敢威脅她!在她看來,溫禧嘴裡的這隻金龜龜殼上已經寫著「祈博禹」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溫禧也有些驚訝於自己的反應,過去,比這難堪的她都忍了,現在的她卻不想再忍了。大概她也是狐假虎威吧,而莫傅司,便是她這隻狐狸精倚仗的那頭老虎。

    「不要臉!」李薇薇倨傲地揚了揚下巴,坐進她的馬自達3里,又大力摔上車門,呼嘯而去。

    溫禧望著那一縷尾煙,忽然有一種暢快的感覺。有恃無恐,她確實是有恃無恐,只要有莫傅司在她身邊,她有什麼可擔心的。哪怕明明知道這樣信賴一個人其實是把自己逼入了絕境,但是她就是這麼固執地信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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