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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小破鞋,漏腳尖!」伴隨著惡意的譏諷,獨來獨往的少女倉惶地逃離,然而腳上早已破爛不堪的鞋子卻突然整個後跟與幫部塌陷,露出帶著破洞的尼龍襪,少女滿臉通紅,脫下鞋,拎在手裡,發狂似地往家裡跑,腳底鮮血淋漓。

    月經初cháo的那一個冬夜,驚惶不已的少女等到的不是母親的溫柔安慰,而是母親一個被打攪了好眠的清脆巴掌,以及一大盆沾染了血污等待清洗的床單被套。寒冬臘月里,她的手,她的心,乃至血液,通統結成了堅冰。

    不能生病,因為除了學雜費這又是一筆開支,不能近視,因為配眼鏡動輒幾百塊人民幣,不能留長髮,因為會多用洗髮水……

    從小到大,她沒有水果口味的兒童牙膏,沒有裝在蘑菇狀的盒子裡的面霜,沒有合腳的鞋子,有的只是一年穿到頭的校服以及捉襟見肘的困窘。幸好還有功課,

    是的,她的功課好到簡直令人髮指,因為只有功課不會讓她傷心和失望,投入幾分氣力,就有幾分回報,不管你是市長千金還是屠戶女兒,功課永遠一視同仁,功課是讓她自尊起死回生的神藥。

    手指上感覺到了濕意,莫傅司蹙眉一看,溫禧的眼角有蜿蜒的淚痕,大概是夢到什麼難過的事情了吧,莫傅司心中又是一陣鈍痛,她的少女時期大概也無甚美好的回憶吧。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出來那樣的出身會招來什麼樣的非難。

    人生,橫豎就是一場有終點的苦行,愛河浮更沒,苦海出還沉。

    葉芙根尼婭看著躺在病床上依舊昏迷著的溫禧,心疼地問道,「怎麼會傷成這樣?」

    莫傅司揉了揉眉心,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眼了,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此刻更是白得嚇人,眼眶下微微泛青灰,薄唇緊抿,像出鞘的刀,「是馬克西姆找人幹的,想要我的命,她替我擋了一槍。」

    侯爵夫人嘆了口氣,「你打算動手了?」

    莫傅司冷笑起來,「我已經動手了。」

    葉芙根尼婭正要接口,莫傅司手裡的手機卻忽然震動起來。

    涼薄地勾唇笑了笑,莫傅司朝葉芙根尼婭揚了揚手機,「好消息來了。」

    接通電話,莫傅司淡淡地開了口,「父親。」

    那邊維克托嗓音低沉,「莫洛斯,你先回來。」

    「是。」莫傅司唇角那一抹弧度愈發顯得恣意,深邃的眼眸里有狠戾一閃而過。

    掛了電話,莫傅司深深地望了望病床上那多憔悴的姣花,扭頭對葉芙根尼婭說道,「幫我照顧好她。」

    葉芙根尼婭點點頭,「去吧,我在這裡守著她。」

    金色的陽光照she在費奧多羅夫莊園彩色玻璃鑲嵌的花窗上,折she出五彩的光芒。莫傅司望著窗戶上描繪的聖經創世紀裡該隱和亞伯的圖案,嘴角譏誚地上翹,不過是為著上帝選擇了亞伯的貢品,而沒有看中他的,該隱便活生生打殺了自己的親弟弟,可見在人性深處僅僅為了奪回被分走愛便完全可以在所不惜。而他們費奧多羅夫家族裡的弟兄,爭奪的可不只是那來自於「父輩」的虛無飄渺的愛,還有沉甸甸的權勢和金燦燦的銀錢,又怎能不鬥個你死我活。

    抬腳跨進長廊,莫傅司推開青銅鍍金的大門,進了大廳。

    管家看見他,恭恭敬敬地彎腰問候,「少爺。」

    「少爺?」莫傅司玩味似地挑了挑眉毛,「不是二少爺嗎?」

    管家依舊面帶微笑,「那是過去式了。」

    莫傅司雙手插在褲兜里,無所謂地聳聳肩,上了樓。

    書房的門半闔著,莫傅司斂目垂眸推開了沉重的嵌金桃花心木門。

    觸目一片狼藉。

    馬克西姆被維克托的兩個貼身保鏢反剪雙手,狼狽地跪在地上,半邊臉全是血。

    娜斯塔西婭面色慘白,但仍然高傲地站著,像一隻寧死不屈的天鵝。

    「父親。」莫傅司緩緩開了口。

    老公爵將用腳踢了踢地上一個包裹著絲帶的禮品盒子,面色暗沉如剛出土的千年鐵器,「這是你的傑作?」

    「這是我給大哥的回禮。」莫傅司神色自若地掃過禮盒邊沿早已凝固的紫黑色血跡,仿佛那禮品盒裡不是鮮血淋漓的人頭,而是施華洛士奇的水晶對鵝。

    馬克西姆臉色又灰敗了幾分,空氣里瀰漫著血的鐵腥味兒,娜斯塔西婭忍不住捂住嘴乾嘔起來。

    莫傅司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夫人可要當心身子。」

    「莫洛斯,你這條毒蛇,你怎麼不去死!」娜斯塔西婭忽然瘋狂地撲向莫傅司,尖銳的指甲徑直朝著莫傅司的脖子划去。

    莫傅司眼神里寒芒一閃,手還未動,只聽得沉悶的一聲槍響,娜斯塔西婭胸口頓時出現一個血洞,幾乎能聽見鮮血潺潺湧出細碎的聲響,這高大艷麗的女子瞪著維克托,癱軟在地,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馬克西姆額角青筋畢露,怨毒地盯著莫傅司「算你走運,要不是那個小娘們替你擋了那一槍,你早就被she成篩子了。」

    「是啊,我也覺得自己很走運。」莫傅司妖嬈地拉長了聲音,「我走運了,你可就不妙了,大哥。」

    那一聲大哥在他可以拉長的鼻音下,簡直像勾魂索命的鎖鏈一樣繞上了馬克西姆的脖子。

    「父親,我該死。我不該染指不屬於我的東西。我該死,但求您放過我這一回……」馬克西姆痛哭流涕,要不是被兩個保鏢控制著,簡直要匍匐著去拉維克托的褲腳。

    「你確實該死,你覬覦著不屬於你的東西,卻不知道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老公爵垂下眼睛,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手槍還帶著餘熱的洞口。

    「父親,我錯了,你繞過我這一回,看在我死去母親的份上,求您。」

    「母親?」維克托臉色一下子又難看了幾分,他指了指地上的娜斯塔西婭,「如果不是今天叫我發現,等她肚子裡的孽種生下來,是喊我父親還是爺爺?你倒是幫我拿個主意!你和這個賤貨眉來眼去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好歹是你的繼母?!」

    揮揮手,維克託交待兩個黑衣保鏢,「把他帶下去,關到閣樓上去。」

    「父親!」直到被拖出去,馬克西姆悽厲的叫聲仍久久迴響。

    閣樓。他少年時噩夢的開始。他至今都忘不了閣樓里那陰鷙冷冽的藍色的月光,泛著殺機的藍色的月光。莫傅司眼帘低垂,專注地看著地毯上的花紋。

    「你很好。」維克托徐徐落座,但聲音里卻帶上了一絲暮氣。

    莫傅司緩緩抬眸,「謝謝父親誇獎。」

    老公爵凝望著蒼白如雪的兒子,「你母親好嗎?」

    莫傅司依舊面無表情,「不清楚,大概過得不錯。」

    維克托閉目沉思了片刻又睜開眼睛,「你在恨我當初把你從你母親身邊執意帶走?」

    「沒有。那是我自己的選擇。」莫傅司油鹽不進。

    「你恨我。」老公爵語氣平淡地說了一句陳述句。

    莫傅司卻忽然笑起來,他本來就偏陰柔的長相此刻愈發顯得邪氣,「怎麼會?您多心了,沒有您的話,今天這諾大的家私也落不到我頭上。」

    維克托沒有錯過他臉上每一絲表情的變幻,但還是什麼都沒看出來,聽到這話,他反而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如今我等於只有你這麼一個獨子了,日後我的一切自然都是你的。」

    莫傅司唇角彎彎,「多謝父親。」

    「過些日子你就回藺川吧,收購鼎言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不要讓我失望。」

    「您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莫傅司鞠了一躬,退出了書房。

    出了書房莫傅司便晃蕩著去了閣樓。他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絕對不會放過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所謂閣樓,其實是莊園廢棄的儲物間,因為小而且又在小樓最頂上,這才被擱置,成為了變相的囚禁室。少年時的莫傅司曾經在那裡度過一個難忘的冬天,所以他此刻心情不算太愉快。

    「你來幹什麼?」是馬克西姆惡狠狠的聲音。

    「故地重遊。」莫傅司面上帶著清淡的微笑。

    馬克西姆忽然扒住鐵門,「是你對不對?老傢伙根本就沒有結紮,你騙了我們。」

    莫傅司挑了挑嘴角,「他老人家不想再鬧出人命,所以準備近日結紮的,我只不過把將來時變成了過去時而已。都怪你們太心急,沒準兒你我還能多個小弟呢。真是造孽。」

    馬克西姆眼睛都恨紅了,「莫洛斯,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會出來的,你等著。」

    不以為意地一笑,莫傅司淡淡道,「可惜,現在除了我,你沒有下手的機會了。」

    馬克西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起六弟加夫留沙的死相,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十六歲的莫傅司因為折斷了拉大提琴的四弟的手腕而被關進了閣樓,他們這些做哥哥的自然不會放過整死他的這個機會,每天將僕人送的餿飯冷菜倒掉,或者往裡面撒尿,他倒是傲氣得很,半點沒碰,居然也沒餓死。老六忍不住了,將耗子藥拌在飯里,逼著他吃,然而結果是老六被他那雙白皙秀氣的手活活扼死在兩根鐵柵欄之間,連眼睛珠子都鼓了起來,而餓了幾天的莫傅司則狠狠咬在老六的脖子上,在喝血。

    他至今都記得那可怕的景象,蒼白俊美的少年嘴唇殷紅,俯身湊在人脖子上,汩汩地飲著熱血,看見鐵門外面的他們,抬頭森然一笑,舔了舔嘴唇,活脫脫就是一隻吸血鬼。老五嚇得屁滾尿流,跑去喊來了老東西。那老狗當時只是若有深意地看了看淡然而立的少年,二話沒說,就把他給放了出來。從那時起,他心底就對這個最小的弟弟產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隱秘的畏懼感,這樣的敵人,留著太可怕了,所以他一直和莫洛斯作對,竭力置他於死地。

    「你等著,我會出來的,我一定不會放過你。」馬克西姆喃喃自語,與其說是在威嚇莫傅司,不如說是在自我安慰。

    莫傅司抱手看著自己同父異母的大哥,輕笑起來,「大哥你省點力氣吧,我們家的傭人最會踩低迎高了,躲你都來不及,誰還會給你跑腿幫忙?再說你給老頭子帶了這麼一大頂綠帽子,你覺得他還會饒了你嗎?至於我,也會千遍禱告讓你死,絕不祈求一字救你命。」說到最後,莫傅司笑得愈發歡暢。

    「你這個狗娘養的小雜/種!」馬克西姆氣急敗壞,口不擇言,將莫洛斯的忌諱拋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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