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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哦,原來是這樣。」溫禧瞭然地點點頭,「那冷血馬性格是不是比較,呃,比較冷酷?」
「冷酷?」莫傅司嘴角卻忽然浮現一抹冷冽的弧度,「想不到你也有這種蠢念頭,好像血熱心也熱,血冷心也冷。其實不要怪變溫動物冷血,誰叫它們沒有心,千百萬年的進化都沒法賦予它們一顆能夠維持體溫的完善的心臟,不冷血怎麼活?」
他語氣冷峭,言辭犀利,溫禧卻覺得心痛,打小被人形容為蛇蟻蟲豸一般的『冷血動物』,難怪他言語頗為維護這些真正的冷血動物,溫禧似乎能理解他是以怎樣的心情豢養著那幾條可怕的蛇了。
沒有心,不冷血怎麼活?溫禧似無意識一般又重複了一遍。
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可能全都看見。每一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里孤獨地過冬。他的寒冷太過巨大,儘管她並不溫暖,但還是想竭盡全力將自己的一小爐火為他燃燒,即使是杯水車薪。
莫傅司望著溫禧,她面上的表情有些複雜,憂傷、迷茫、心痛,最後變成了奇異的堅定,金色的陽光鑲嵌在她的眉目間,竟然是無以言說的璀璨,仿佛她已不是她,而是金身已成的飛天。
「我想學騎馬,可以教我嗎?」溫禧忽然仰起臉,滿臉期盼地望著莫傅司,眼睛一眨不眨。
莫傅司眉心擰出一個小小的糾結,每每與他對視時,她不總是眼神遊移躲閃嗎?但他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微微頷首,伸手將大衛牽住。
「先熟悉一下馬。」莫傅司輕柔地搔弄著大衛下頜的鬢毛,說也奇怪,原本倨傲的大衛此刻神態溫順,和先前判若兩人,不,判若兩馬。
溫禧踮起腳尖,想摸摸馬兒的頂心,不料大衛忽然扭過臉來,朝著她的臉響亮地吸了吸鼻子,一股氣流直接噴灑在她的臉上。
「阿嚏。」溫禧狼狽地四下躲閃,還不忘以手掩面。
看著溫禧跳腳的樣子,莫傅司好心情地笑起來,她性子素來沉靜,這樣的氣急敗壞倒真是媲美西洋景。視線無意間觸及莫傅司唇角上揚的弧度,微笑起來的他,有一種奇異的俊美,溫禧臉微微一紅,狠狠地瞪一眼大衛。
莫傅司一言不發地抓住溫禧的手,放在大衛的頭上,握著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那緞子一般流暢的皮毛。
「看著它的眼睛。」
溫禧依言做了。大衛有一雙烏黑的眼睛,濕漉漉的,還有兩排密茸茸的長睫毛,非常漂亮。
「它的眼睛真好看,又乾淨,又清澈,像水一樣。」溫禧輕聲說。
大衛似乎聽懂了這句話,無比受用地將臉蹭了蹭溫禧,以示親近。
不料溫禧頓時童心大起,「你臉真的很長,馬不知臉長!」
大衛惱火似地揚起臉,對著溫禧一連打了幾個響鼻,連鼻涕都噴到她臉上。
莫傅司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溫禧第一次看見他笑得如此開懷,只覺周圍什麼都隱沒了,唯剩下那讓天地失色的笑容。他平日裡並非不笑,只是那笑,不是冷笑,便是譏笑,而且從來浮泛在眼睫表面,永遠不達眼底,然而此刻,原本一直寂靜無波的清冷眼眸因為笑容而染上了溫和的色澤,再加上那一身白衣翩躚,使得他整個人的氣質都改變了。
記憶里清涼少年和此時的雋永男子似乎陡然重合了。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莫傅司臉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見了,他從褲兜里摸出手機,嗓音低沉,「餵。」
「二少爺莫非佳人在懷,不肯賞臉過府一聚?」是巴杜科夫的聲音。
「巴杜科夫部長說笑了,莫洛斯無論如何也不能拂您的面子,只是家中近日陡生變故,一時脫不開身。」
那邊巴杜科夫似乎沉吟了片刻,「莫不是為大公想開拓內地傳媒市場的消息提前泄露的事吧?」
莫傅司長長嘆了口氣,「добраяславасидит,адурнаябежит」(可意譯為「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但他的半邊嘴角卻高高翹起,顯示出他此刻心情正佳。
「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千萬不要客氣。」巴杜科夫趁機表衷心。
「這個自然。」莫傅司語氣懇切,「我從未把巴杜科夫部長您當作外人。」
「那好,你忙吧。我們改天再敘。」
掛了電話,莫傅司抬頭看了看遠方,儘管此刻還是艷陽高照,但已經有積雨雲在天際緩緩移動,這天,要變了。收回視線,莫傅司的唇畔泄露出一絲隱秘的笑紋。
「來,先上馬,我教你最基本的騎坐、壓浪、打浪和跑步。」
溫禧在莫傅司的幫助下坐上了馬背,緊接著莫傅司也躍上馬背,坐在她身後。他一隻手拉住韁繩,一隻手則還住溫禧的腰肢。
「上半身挺直,但要放鬆,不要前頃。肩膀要打開,手臂放鬆,手指緊握韁繩。下半身要用力,雙腿儘量往下,腳跟不能提起來,腳掌不要張開。把握好平衡,用身體去感受馬匹的運動……」
待到溫禧習慣了騎座之後,莫傅司將環繞她腰肢的手臂略略收緊,長腿輕輕磕了一下馬肚,大衛開始遛噠起來。
莫傅司又扶住溫禧的腰,細心地教她如何打浪和壓浪。
溫禧學得很快,看著她躍躍欲試的模樣,莫傅司稍稍放鬆馬韁,大衛果然逐漸加速。
風揚起女子的長髮,髮絲掃過男子的臉,竟是奇癢無比。
溫禧卻似忽然想起了什麼,扭頭問莫傅司,「我們兩個人,大衛會不會吃不消?」
莫傅司微微一笑,「不會。」
大衛速度越來越快,隨著顛簸,溫禧的身體不自覺地往後退,直到脊背碰觸到他結實的胸膛。溫禧一驚,下意識就要縮回去。
「別亂動。仔細掉下去摔斷脖子。」男子清泠泠的嗓音就在耳畔,箍在她腰上的手臂也稍稍使力。溫禧不敢再動,乖覺地倚靠在莫傅司的胸口。
兩人的身體靠得很緊,女子單薄的雙肩陷在他懷裡,玲瓏有致的軀體貼著男子的身體。
兩具身體隨著馬兒的奔跑而起伏,不經意地磨蹭讓溫禧感覺渾身滾燙。莫傅司鼻尖就是她頭髮上洗髮水的清香,伴著她皮膚的氣息,混合成一股既清新又甜美的氣味,讓他覺得乾渴,渴得要命。
老公爵坐在高背椅上,雙目微闔,隔著巨大的北美胡桃木辦公桌,兩個兒子一左一右地站立著,只是一個神態張惶,一個面沉如水。
氣氛有些詭譎,老公爵陡然睜開眼睛,眼光錐子似地盯住嫡長子,「馬克西姆,你怎麼解釋?」
馬克西姆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肩膀,「父親,我沒有」
維克托臉色鐵青,再加上臉孔隱在暗處,簡直像地獄裡的惡鬼,他一揚手,一疊照片雪花似地飛滿了半空,再悠悠地飄落到鋪著帶金花圖案的地毯上。
照片上一男一女赤/身裸/體,交纏的肉身如同像兩灘骯髒的牛奶。馬克西姆的手開始顫抖起來,但嘴巴仍兀自強硬,「父親,她只是一個女人而已。」
「女人,她是普通女人嗎?鼎言的周吉婕,我們要收購的鼎言的周允非的丫頭!」
馬克西姆臉色愈發難看了,「怎麼會,怎麼可能,她根本沒有說過,而且我是喊得高級應召……」
老公爵怒不可遏,從桌子上拿起一本黑色硬皮的書,徑直朝大兒子扔了過去,書頁在空中攤開,如同一隻白色的蝙蝠,直直地飛到馬克西姆的額角,馬克西姆也不敢多,硬生生地挨了這一下。
「高級應召?我讓你去聖彼得堡辦事,你居然好意思招jì?我看人家八成是早盯上你了,挖了個坑就等你往裡頭跳!」
馬克西姆不顧額角鮮血淋漓,惡狠狠地盯住莫傅司,「是你下的套,一定是你下的套!」
莫傅司聞若未聞,他只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父親,您也觀察了兒子半天了,如果沒別的事,兒子要回去補眠了。」
維克托一口氣立刻梗在喉嚨口,他精芒畢露的眼睛盯牢了現在的二兒子,曾經的七兒子。
七兒子,是啊,他曾經有過七個兒子,不過在他的「九犬一獒」的念頭的默許下,他們彼此下絆子、放冷箭、背後捅刀子,最後就剩下了這麼兩個。而這個十二歲時才認祖歸宗的七兒子不僅成功地活了下來,而且如今已經深沉到他看不透的地步了。他就那麼懶散地站著,一張蒼白的臉孔上沒有透露半絲心緒。
「莫洛斯,你有什麼話要講嗎?」維克托緩緩開了腔。
莫傅司淡淡地笑了笑,「我沒什麼好說的。周吉婕什麼時候來的聖彼得堡,入住的什麼酒店,怎麼和大哥完美邂逅,想必父親已經查得很清楚了,所以我想我沒有喊冤的必要。」
維克托自然是將事情的始末早已經細細琢磨過了,無論是真實發生還是有人陷害,總歸是滴水不漏,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大兒子的重色誤事。於是當下老公爵又轉向狼狽不堪的長子,斥罵道,「馬克西姆,你再這樣下去,早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聽到這話,馬克西姆悚然一驚,莫傅司卻在心中冷笑不已,老東西倒還有幾分預言的本事,可不就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都給我滾!」
隨著老公爵的厲喝,馬克西姆和莫傅司一齊退了出去。
關上門,馬克西姆抹了抹額上的血,灰色的眼睛像食腐的禿鷲一樣死死咬住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你給我等著!」
莫傅司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踱回了臥室。
溫禧正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大英百科全書》,因為太入神的緣故,連莫傅司進來都未察覺。
直到感覺身下的床鋪明顯塌陷下去,她才抬起頭,略有慌亂地丟下書,喚了一聲莫先生。
莫傅司「嗯」了一聲,視線落在大英百科全書的黑底燙金字的扉頁上。
溫禧咽了口唾沫,解釋道,「莫先生,對不起,我早就聽說過《大英百科全書》,但一直沒有見識過,剛才看見書櫥里有,就忍不住拿了一本。」
「你看吧。」莫傅司淡淡地說道,將雙手交叉墊在腦後,視線則落在空白的牆上。身側不時傳來翻動書頁的聲音。眼角的餘光里,女子盤膝而坐,素白的小手捧著厚實的大部頭,鬢角的碎發垂在臉頰一側,從下頜到修頸,是一道曼妙的曲線。房間裡的氣氛靜謐極了。這樣的感覺是莫傅司從未感受過的。一般來說,女人如果和他在同一張床塌上,看他都來不及,至於還能正正經經看這種磚頭似的百科全書的,她絕對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