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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小哥哥。

    小哥哥。

    那樣甜糯的聲音,像最綿軟的桂花糕,仿佛一口咬下去,齒頰留香。

    莫傅司覺得心亂了。

    郭海超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又見到了他口中那個沒曬過太陽的癆病鬼。

    三年前,他替道上所謂的大哥高凱國蹲了監牢,過失致人死亡罪,判了三年。好在這位大哥倒還算念舊恩,出獄之後一直提攜著郭海超,將石塔路那邊古玩市場交給了他「打理」。

    「超子,你闖大禍了!」高凱國濃眉緊鎖,「你什麼時候得罪駱家的二少爺了?」

    正在喝啤酒的郭海超從一堆綠幽幽的酒瓶里抬起頭來,嘟噥道,「怎麼可能,我得罪誰也不可能得罪駱家,活膩歪了啊?駱慎川可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頭。」

    「得罪了駱慎川你還有命在這裡喝酒?不是駱慎川,是駱縝川,駱家二公子!」高凱國用拐杖狠狠地搗地喝斥道,他早年和人搶地盤,跛了一條腿,所以道上不少人都稱呼他「高瘸子」。每逢梅雨季節,腿疼得厲害,步行艱難,不得不依靠拐杖行走。

    郭海超陡然想起前幾日在古玩市場和溫禧在一起的男人,那男人皮膚白的像這輩子都沒曬過太陽,一雙深凹的灰眼睛,鬼氣森森的,陰邪的很,當時他沒下手,一方面是礙於溫禧,另一方面就是因為摸不清那個男人的深淺,玩鷹的叫鷹啄瞎了眼睛可就不好看了。

    郭海超咽了口唾沫,梗著脖子道,「我又不清楚那癆病鬼是哪條道上的,誰讓他撬了老子的女人!再說我又沒碰他一根寒毛,不過教訓了他幾句。」

    高凱國揚起手裡的拐杖,恨不得對準了他的腦袋狠狠來一下,「超子,別說大哥沒提醒你,我們這條道上,誰敢不買駱家的帳,結局只有死路一條。別說駱縝川睡了你的女人,就是他上了你老娘,你還得乖乖喊他一聲爹。」

    郭海超惱火地站起來,將手裡的酒瓶往地上狠命一摔,玻璃渣子四下飛濺,「操,這些個有錢人家的少爺,除了會仗勢欺人,有個鳥用!」

    一陣尖銳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高凱國揮揮手,示意郭海超閉嘴,這才接通了電話。

    「高瘸子,今個兒不是讓你帶著那個叫郭什麼玩意兒的上我這邊來的嗎?怎麼,我駱縝川面子不夠大,還請不動你們嗎?非得請我大哥出面才肯賞臉?」駱縝川一改往日嬉笑口吻,聲音像罩著一層寒霜。

    高凱國連忙打圓場,「駱少您這說的哪裡的話,我帶著那渾小子在路上呢,給您負荊請罪來了,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我在海上皇宮905等你們。」

    掛了電話,高凱國拄著拐杖朝門外走去,走了兩步,見郭海超還沒挪步,沒好氣地罵道,「超子,還杵在這兒幹嘛,快跟我走。」

    「我不去!」郭海超又拿起一個啤酒瓶,一仰頭,咕嚕咕嚕直往嘴裡倒。

    高凱國劈手奪過他酒瓶,罵道,「還灌什麼黃湯!待會兒你給我閉嘴,你這嘴一張,管保壞事。」

    海上皇宮是藺川首屈一指的夜店,駱家的產業。裡面可謂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異裝癖、老玻璃、蕾絲邊、嬉皮士……什麼人都有。勁爆的搖滾樂簡直要刺穿人的耳膜,淒迷的燈光使得整個大廳活脫脫成了古代皇陵。妝扮誇張的男男女女則是一具具活屍。

    高凱國吩咐手下待在車裡,自己帶了郭海超進了電梯。

    郭海超嘴裡還在罵罵咧咧,高凱國這回沒客氣,瞅准了他的小腿,用拐杖重重敲了一記。

    905的門虛掩著,高凱國將郭海超拽在身後,叩門道,「駱少。」

    「進來。」

    高凱國剛要進去,郭海超扯住了他的胳膊,「大哥,不是這個聲音。」

    那個蒼白的男人的聲音相當低沉,聽著有種發毛的感覺,而這會兒說話的男聲雖然也冷,但明顯不是一個級別的。

    高凱國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推開了門。

    房裡光線有些暗,可以看到有兩個男人,一個坐在沙發上,交疊著一雙長腿,手裡握著一個方樽杯,裡面是大半杯金黃色的酒液。另一個則站在窗前,似乎正在俯瞰夜景。

    「駱少,我帶郭海超來給您附近請罪了,您大人大量,不和他這麼個渾小子計較。」高凱國神色謙卑。

    駱縝川低頭啜吸了一口馬提尼,「傅司,人帶來了,你看著辦吧。」

    莫傅司這才徐徐轉過身體,他手裡依舊是他最愛的苦艾酒,沉綠色的酒液像一枚巨大的祖母綠寶石,在他白如春雪的指間閃爍。

    「駱少,這是……」高凱國揣著明白裝糊塗,「難道海超他得罪了您們兩位?」

    駱縝川彈彈嘴角,「得罪了我倒沒什麼打緊,我這人記性一向不好,不過得罪了我們莫少,可就嚴重了,他可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

    郭海超一看見莫傅司,立刻覺得強行按捺的火氣噌地一下冒了出來。不由暗暗捏緊了指節。

    高凱國看在眼裡,趕緊朝郭海超喝道,「超子,還不快向莫少賠禮道歉。」

    莫傅司薄唇輕勾,嘴裡打了個唿哨,三條蛇立刻從沙發背後遊了出來,莫傅司伸手摟住紅尾蚺,輕柔地摸著紅尾蚺的身體。小青立刻不依了,游上了他的胳膊,像牽藤植物一般纏繞了上去。黃金蟒紅色的眼睛則盯著高凱國和郭海超二人,猩紅的蛇信一伸一縮。

    郭海超立刻白了臉,這個男人居然玩蛇,難怪感覺如此陰邪。高凱國也是一陣陣直淌冷汗,全身的重量幾乎全集中在了拐杖上,天吶,超子招惹得都是些什麼人啊。他不停地使眼色示意郭海超趕緊賠禮道歉,免得到時候變成敬酒不吃吃罰酒。

    駱縝川安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心裡不由對莫傅司更是欽服,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心理戰打的真是漂亮。

    「莫少,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您別和我這種粗人一般計較。」

    莫傅司面無表情地朝郭海超走近了幾步,「我還真沒說錯,你不僅是歪嘴雞,還是個軟骨頭。剛才不是還硬梆梆的嗎?怎麼,這會兒都軟了?」因為莫傅司的動作,他身上的兩條蛇也昂起了頭,朝著郭海超的方向嘶嘶作聲。

    郭海超感覺渾身的膽氣迅速流失,腿一軟,不覺後退了一步。

    莫傅司冷笑一聲,撮唇打了個唿哨,紅尾蚺和綠瘦蛇乖覺地游下了地。他眯著鉛灰色的眸子,陰森森地開了口,「我知道你大概還是不服氣,覺得我仗勢欺人,那我就給你一次機會,你打贏了我,我就放你一馬。」

    郭海超低頭看了看地上的蛇,有些猶疑。

    莫傅司見狀,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幾條蛇又迅速游到沙發下去了。

    高凱國摸不清楚莫傅司的意圖,試探性地開口道,「莫少,您這是……」

    慢條斯理地卷好袖口,莫傅司神情淡漠,「放心,我莫傅司說話算話。」

    駱縝川依然靠在沙發上,姿勢愜意,只有他們這些和莫傅司關係近的才知道這傢伙有多麼能打,簡直強悍到變態,幾乎讓人懷疑他這樣病態的身體內怎麼會有如此可怕的能量。君儼是軍校里培養出來的自由搏擊高手,和傅司交手也只能勉強打個平手。如果放在古代,君儼肯定是武林正派那一路,而傅司則是殺手一類的人物,下手刁鑽狠毒,都是殺招。

    這樣的身手,絕對不是對著沙包練出來的,駱縝川一直懷疑他是拿活人練出來的,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握緊了手裡的方樽杯。

    郭海超活動了一下筋骨,一面覷著不遠處蒼白的男人,哼,你自找的,別怪小爺下手不客氣。

    莫傅司站在暗處,今日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衣,上面有烏金色的繡紋,依舊是平時那副懶洋洋的樣子。

    郭海超很快捏著拳頭充了上來,意圖打他個措手不及。不料莫傅司敏捷地一揉身,出手如電,肘關節猛地頂上郭海超的腹部,然後一揚手,利落地反剪了郭海超的雙手,他的嘴角浮現出一抹殘酷的微笑,雙手同時發力,一個擰轉,立刻傳來一陣骨節錯位的喀喀聲,然後就是郭海超殺豬似的叫聲。

    整個過程大約只花費了三分鐘,郭海超的兩隻手腕關節韌帶硬生生被莫傅司給撕裂了。

    郭海超臉色灰敗,額頭上全是黃豆大小的冷汗,他蔫頭耷腦地躺在地上,接連不斷地發出像動物一樣的哀嚎。高凱國站在牆角,控制不住地打了好幾個冷戰。這個蒼白的男人太可怕了,簡直恐怖到邪門兒。

    莫傅司再次慢悠悠地將剛才卷好的袖口放下來,又細細地整理好袖子上的褶皺,這才朝地上的郭海超不輕不重地踢了一腳,「知道嗎,我十六歲的時候,有人罵了我一句「雜種」,我折斷了他的雙手,另外還打斷了他四根肋骨。對了,他是拉大提琴的,從此以後再也沒法拉琴了。你還算命大,沒有犯我的忌諱,否則不可能這麼便宜你。」說罷朝牆角的高凱國冷冷地開了口,「喊人把他給我抬走。」

    「是,是。」高凱國顫抖著掏出手機,打了電話。

    很快上來了兩個嘍囉,將郭海超抬了出去。高凱國這才倒退著出了包間。

    「你十六歲就這麼狠,嘖嘖,和我大哥有的一拼。我算是開了眼界了。」駱縝川用食指撫摸著酒杯身上的縱棱。

    莫傅司拿起剛才擱在茶几上的苦艾酒,抿了一口,「我剛才說的那個人是我哥。」

    他神色漠然,語氣平靜的仿佛在討論今日的天氣。

    駱縝川愣住了。

    「你是我見過的第二個適合穿旗袍的女人。」莫傅司倚靠在門框上,望著穿衣鏡前的溫禧。她穿著一件月牙白的旗袍,上面是用銀色絲線繡的穿枝牡丹花紋,如意紋飾的盤扣,貼著婀娜的身體曲線展開,整個人仿佛越窯如冰似玉的美女聳肩瓶。頭髮松松挽成了一個髮髻,側在腦後,將墮未墮,平添幾分慵懶之意。

    第二個,那第一個是誰?溫禧的思緒完全被那神秘的「第一個適合穿旗袍的女人」纏縛住了。第一個,在他的心底大概是不一樣的吧。這樣一想,心裡便有幾分慘澹。這種心情,仿佛大考之前忘記溫書,因為完全是垂死的等待,除了引頸待戮,什麼都做不了。

    「我好了。」溫禧拿起床上的手包,悄聲說道。

    莫傅司雙手插在兜里,懶散地站直了身體,「那就走吧。」

    老管家和司機早已經垂手站在門廊下。見到二人,斯蒂文森上前一小步,將一張金箔材質的請柬恭恭敬敬地遞到莫傅司手裡,「少爺,顏少的請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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