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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這些是你自己看書了解的?」莫傅司將碗還放回了原處。
「我家門口以前有一個老鄰居,他一直在古玩市場裡賣這些古董文玩,是他教了我一些這方面的常識。」溫禧解釋道。
莫傅司知道這些初級市場裡,幾乎所有的商販都是真假混賣,以次充好,倒賣贗品自然是家常便飯,就連剛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也是照賣不誤,忽然嘆息似地喟嘆道,「人世間的虛情假意,遠比西貝古董多。」
溫禧抬頭望他一眼,果真是人心永難滿足,像他這樣習慣了別人錦上添花的人也發出這樣的嘆息,可叫那些個冰天雪地里打赤膊的人如何是好?
莫傅司收回神思,指了指那隻粉彩金絲邊龍紋大碗,「你看,碗上的這條龍,龍頭面部不但被人格化了,而且是正面龍,額頭上還有王字。龍的樣子也很兇猛,除了大龍之外還配有小龍,這就是典型的清朝康熙年間的龍紋圖樣。」
莫傅司居然好脾氣地指點溫禧去看龍凸起的額頭上的王字。這樣的他,真叫溫禧受寵若驚。
「龍紋根據形態大致可分為團龍、盤龍、行龍、翔龍、過龍等。從唐宋到明清變化還是很大的。像唐宋瓷器上的龍形象一般比較健壯,長尾如鞭,三趾爪,以寶珠、火焰、雲朵、波濤作襯托。元代的龍就明顯比唐宋時要修長,更接近蛇的形狀。頸部偏細,眼嘴微睜,有胡無須,角細長,脊背生焰。龍身有鱗,鱗又分扇形或菱形,前者似魚皮,後者如席紋。爪三趾、四趾、五趾都有。龍尾亦分兩種,或像蛇尾,或像魚尾。腿上還有毛髮三撮,呈飄逸的姿態。」
稍微頓了一下,莫傅司朝溫禧微微頷首,「跟我過來,我記得袁仲謀收藏了一個明朝成化年間的龍紋梅瓶。」
溫禧望著前面男子清瘦的背影,只覺得心如鹿撞。他竟然淵博如此。
「明代龍紋雖然還基本保留元代風格,但更加有規律可尋。龍的體型粗壯,二目圓睜,禿鼻上卷,嘴上長有鬍鬚,鬚毛飄逸,龍周圍多配有祥雲、海水,或穿行於牡丹、蓮花之中。」莫傅司戴著白手套的手在藏藍色的梅瓶上輕輕摩挲,向溫禧詳細地講解道。
男子低沉如優質提琴的嗓音襯著滿室的古董珍玩,更添幾多旖旎。溫禧恍若置身舊日時光,沉醉不知歸路。
「博禹,你好些日子沒上我這兒來了啊,還是上次宋教授帶學生過來參觀油畫展覽的時候,我記得你來了一趟,袁伯伯這兒新來了幾件六朝的青瓷,要不要來開開眼?」
「袁伯伯,我這不是忙論文的嘛最近。」是清朗的年輕男聲。
莫傅司半邊嘴角歪了歪,看向溫禧的目光充滿了調侃。溫禧有些不自在地別過了眼睛。
祈博禹剛進藏室就看見了那道魂牽夢縈的倩影,「溫禧?」驚喜之聲脫口而出。
「祈學長。」溫禧神色淡淡。
原本站在陳列架之間的莫傅司懶散地踱了出來,犀利的眼光在溫禧和祈博禹兩人身上掃了掃,沒有說話。
博禹打從看見莫少的女人,眼睛就沒挪地兒,袁仲謀心叫不好,只得陪笑道,「哈哈,這藺川真是小啊,轉了一圈,大家都是熟人,哈哈。」
莫傅司扯了扯唇角,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根叼在嘴裡,一面朝門口走去,一面交待道,「抓緊時間把歷史遺留問題解決好了出來,我在車裡等你。」
溫禧只看見一朵藍芯的橙色火花一跳,然後就是裊裊青煙升騰,她趕緊快步跟上去。
「溫禧!」祈博禹忽然出聲喊住她,年輕的嗓音充滿鬱憤與苦楚,還伸手去拽她的胳膊。
袁仲謀心裡連呼嗚呼哀哉,這沒眼色的傻孩子,跟莫先生搶女人,這不是找死嘛。眼看著莫傅司朝外走,也顧不得祈家賢侄,連忙追上去。
「祈學長,麻煩放手。」溫禧有些不悅,祈博禹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好人,可惜自我感覺過於良好,還有一腔不合時宜的禮義廉恥,傳教士對他而言倒不失為一個人盡其用的職業。想到這裡,溫禧的心忽然劇烈地一跳,現在的她比過去刻薄多了,莫非這就是近墨者黑?
祈博禹俊俏的臉孔上表情鬱結,「溫禧,你上次騙我,你說那個男人是你的僱主!」
這種質詢的口吻使得溫禧心裡陡然生出一種惡意來,她抿嘴淡淡道,「我沒有騙你,我是他的人,他不就是我的僱主嗎?」
祈博禹被堵的說不出話來,太陽穴那裡青藍色的筋一跳一跳,「像他這樣的男人是不會對你一心一意的,他們只是玩玩罷了,你不要犯傻,為了一時的虛榮根本不值得如此。」
溫禧猛地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手腕留下了淡淡的紅色印跡,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的聲音過於尖銳,「祈學長,我知道你和很多人都一腔情願地認為我是在做灰姑娘遇到王子的白日夢,這才走上了這條自甘下流的道路。但是你要知道,灰姑娘也是裝扮成公主才被王子愛上,所以我比你想像中的更清醒。」
別人都當她是灰姑娘,卻忘了灰姑娘奇遇記是多么小概率的一件事,仙女教母、公主的行頭、入場請柬……一樣缺不得。這大概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商業社會裡人人都熱衷於這種麻雀變鳳凰的狗血橋段,因為現實中很難重演。言情小說家往往喜歡以「緣份」來解釋這種偶發事件,卻忘記了灰姑娘長得非常非常美。
「你既然清醒,為什麼還要這樣做?」祈博禹簡直痛心疾首,「再過一年你就畢業了,完全可以謀求良好的職業,找一個愛你的男人。」說到「愛你的男人」,祈博禹神態有些不甚自然,「過上幸福的生活。」
「學長,有時候,您真的非常,幼稚。」溫禧言辭激烈起來,「滿大街都是大學畢業生,個個都想坐亮晶晶的辦公室,出入高級寫字樓,可社會既不是託兒所也不是遊樂場,哪裡有這麼多辦公室給大學生?!不是每個人都和學長你一樣出生書香門楣,讀書讀到死都沒有關係。」
祈博禹感覺自尊心受到了強烈的打擊,他心儀的女人居然這般看不起他,「虛榮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瑪蒂爾德就是例子。」
真不愧是書生,居然拿莫泊桑小說的女主人公來增強說話的信服度,溫禧反而笑起來,「我沒打算要什麼好結果。」說罷,快步出了藏室。
虛榮有報應麼?當然有,只要足夠虛榮,又足夠努力,報應將是名利雙收。這可是師太的喻世明言。
她穿著一條鵝黃色上有淺灰色花紋的連身裙子,隨著步伐,裙擺呈現一種微妙的搖曳,腳踝旁邊那根抽動的小骨頭動人的讓他心碎。祈博禹面色頹唐,除了像以前那樣注視她決絕離去的背影,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原來,心如死灰是這種感覺。
袁仲謀不知道何時又回了藏室,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別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輸在莫傅司手上,不丟人。」
「莫傅司?」祈博禹機械地重複了一遍。
「對,莫傅司。圈子裡年紀再大,輩分再高的,哪個見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聲『莫少』或者『莫先生』,沒幾個敢直呼他全名的。市里最高端的私人會所流光就是他的產業,九重天的幕後老闆一直是個謎,不過我估計十有八九和他脫不了干係。」
祈博禹沒有吭聲,他的腦子裡一直想著溫禧上次在校門口說的那句話:都是矮人一頭,我不如找個個子高的。
莫傅司,就是她眼裡「個子高」的嗎?
第八章 溫暖 18~19.9℃
莫傅司坐在白色賓利歐陸GT的駕駛座位上,臉枕在臂彎里,胳膊則擱在方向盤上。這樣的姿勢和平素冷硬的他實在不太搭調,溫禧感覺內心陡然升騰起一股母性來,簡直想把他的頭摟在懷裡,去親吻他腦後的黑髮,還有他難得柔軟的側臉。
深呼吸了兩口氣,溫禧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座位。
「歷史遺留問題解決好了?」依舊是懶洋洋的聲調,莫傅司趴在方向盤上的頭終於略為抬起,溫禧才注意到他的鼻樑上架著那副茶色的護目鏡。
「我和祈學長之間沒什麼關係。我跟他說的一直很清楚。」
莫傅司勾起薄薄的嘴唇,「你直接拒絕他了?」
溫禧嗯了一聲。
「理想主義是年輕人最後的奢侈。」莫傅司一面發動引擎,一面說道,「你的那位學長一看便是位理想家。不過你不該直接拒絕他,以他的家世,他還是有幾分利用價值的,怎麼把男人吊在手上,讓他既吃不到又捨不得丟也是一門學問。」
一個夜夜與你肌膚相親的男人居然一本正經地指點你該如何釣其他男人,一股難以言說的郁楚頓時襲上了溫禧的心頭。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指尖被繃得發白。夏日的熱風吹進車裡,溫禧卻覺得心裡冰涼。
莫傅司升起了車的頂棚,熱氣瞬間被隔斷在外面。溫禧眼睫低垂,看著裙擺上的灰色花紋默不作聲。
莫傅司瞥了她一眼,「知道古玩市場在哪條路上?」
溫禧吃驚地揚起臉,「在石塔路那邊的巷子裡。」
莫傅司開了導航,在電子屏幕上快速地按了幾下,眉毛微蹙。
「那邊很亂的,而且路很窄,沒有停車的地方。」溫禧輕聲建議道。
「我知道。」莫傅司淡淡應道。車卻按照電子導航儀的指引往老舊的北區開去。
莫傅司將車泊在了一家茶飲店門前,和溫禧下了車,步行朝古玩市場走去。
兩人並肩而行,即使穿了高跟涼鞋,溫禧也只到他的肩膀。看著兩人的影子隨著步伐不時交錯相融,溫禧情不自禁地湧起一種異樣感。然而只是一瞬,她便忍不住唾棄自己,真是不可救藥,剛才心寒的是她,此刻為著這麼一點虛無縹緲的幻想,居然又丟臉地心旌搖曳了。她不是動物,不應該會有雛鳥情結,難道這個冷酷的男人當真迷人如此,讓她魂不守舍?溫禧又一次將目光投向了身側的男子。
墨黑的眉毛下是深邃的眼睛,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窩投下小小一片陰影。高挺的鼻子下是兩片薄唇,此刻抿的緊緊的。下巴的線條優雅的不可思議。脖子修長高傲如天鵝的曲項。雪白的襯衣穿在他身上服帖極了,簡直叫人忘記了他的身體的存在。相比之下,祈博禹就顯得不夠精緻,潦糙了很多。
腰肢忽然被人摟住,溫禧下意識地想驚呼,卻發現是莫傅司,緊接著一輛風馳電掣的摩托車擦著她的裙擺開了過去,溫禧一陣汗顏。摟著她腰肢的那雙手隨即鬆開,他今日佩戴的是一枚藍寶石袖扣,被切割成淚滴的形狀,袖扣隨著男子的動作幻化為一道藍影,宛如一滴湖藍色的眼淚蠕蠕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