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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溫禧習慣性地想垂下頭去,猛地想起剛剛他的訓斥,硬生生地忍住了。
「那森木大學外語系的高材生,你想怎麼個出人頭地法?」莫傅司唇角掛著輕笑,饒有興致地盯著眼前的獵物。
出人頭地,她想了多少年的出人頭地,現在從這個男人嘴裡輕飄飄地說出來,反而帶給她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什麼叫出人頭地?錦衣華服?珍饈美食?不,不是,她想要的不是這些。她想要受人尊重,她想要那些昔日踐踏她的人日後只能仰望她,她想別人欣賞的只是她的能力,而不是她的長相,她想擺脫那些因為出身而帶來的侮辱和輕賤……可是翻開報紙到招聘版,五花八門的職位空缺,三六九等,不怕找不到事做。但骨子都不過是穿戴整齊,然後卷著舌頭去說洋話。即使你肯受委曲,你乖巧聽話,你有一肚子的才學,你肯吃苦肯流汗,卻還得看著大爺們的鼻孔做人,溜須拍馬是必修課,媚眼還得見風放,偶爾還得肉償。老爺們喜歡你,你的真本領才有了著落,否則一張冷板凳保管讓你坐到死。
鼓起勇氣,溫禧望著莫傅司蒼白英挺的面容開了口,「我想要一份高貴的職業。」
「高貴的職業?」莫傅司仿佛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什麼叫高貴的職業?」
「就是像您這樣的。」溫禧小聲補充了一句。
「像我這樣的?唔,讓我想一想,我還真沒有什么正經職業,花花公子算一個,有錢的商人勉強算一個,還有一個,俄羅斯大公的第三順位繼承人。」莫傅司笑得分外邪肆,「可惜這些你都做不了。」
「不過」,莫傅司極其妖嬈地拖長了鼻音,「也許莫夫人倒不失為一個高貴的職業。」
溫禧聽到這話,臉一下子變得通紅,連裸/露在外面的脖頸都染上了緋色。
「你倒也是個稀罕物,居然會臉紅。」莫傅司愈發心情愉快,從高背椅上起了身,懶懶地靠著書櫥,抱著胳膊說道,「你是學英語的對吧?二外是什麼?」
「法語。」
「你把牆上那幅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給我用英語和法語分別描繪出來。」
溫禧轉身看了看牆上掛著的油畫,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詞句,低聲地開了口,「Sandro Botticelli was born in 1445.He was formerly known as Alessandro Filipepi.」Botticelli」is his nickname which means 」keg」。 His famous work is The Birth Of Venus. This painting depicts Venus just beyond the water, naked standing on a lotus-like shell……」
莫傅司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生,她的語音語調非常好,而且難得的是還知道桑德羅·波提切利原名亞里山德羅·菲力佩皮,波提切利只是畫家的綽號,是「小木桶」的意思,倒是只裝了墨水的花瓶。
說完之後,溫禧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莫傅司,發現他面無表情,心裡不免惴惴。
「你在學校成績怎麼樣?」莫傅司忽然問道。
「我成績一般。」溫禧小聲答道。
莫傅司上上下下看她幾眼,「你學習不是很用功的嗎,怎麼成績卻是一般?」
溫禧眼睫低垂,並不答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次考試都會故意做錯一些題目,保證自己的成績處於班級中上水平,學期結束時能評上一個三等獎學金即可。說來也是荒謬,一向以出人頭地為願望的她,在大學裡卻是堅定不移地貫徹著低調做人的原則,竭力避免著一切出風頭的活動。
一聲輕蔑的嗤笑,莫傅司神色瞭然,「成王敗寇,只有庸人才不會招人忌,你一心要出人頭地,卻又習慣做縮頭烏龜。我便是有心抬舉你,只怕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我不會的。莫先生。」溫禧仰頭看著莫傅司。
「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不談一本萬利,起碼我從不做蝕本的生意,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莫傅司又向溫禧走近了一步,修長的五指托住了她的下巴,拇指還輕輕蹭擦著她下顎的肌膚。
溫禧覺得那涼薄的觸感火一樣點燃了她的周身血液,從她的四肢百骸穿流,然後匯聚進了胸腔左側。男子的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溫禧知道,那是等著獵物自動跳入陷井的獵人的微笑。
半晌,她才安靜地回答道,「我也可以與別人一爭長短,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維持不與人相爭的尊嚴,蹉跎浪費時間。」
「那我就拭目以待。」莫傅司收回手,冷淡地背過身子,「去找Stephen,他會招呼你的晚飯,然後去我的臥室,我會在臥室等你。」
「我不餓的。」溫禧梗著脖子,帶著豁出一切的勇氣說道。
「噢?」莫傅司扭頭看她一眼,嘴角掛著一彎晦暗難明的弧度,「既然不餓,那我們就走吧。」說完伸手攬住她的腰肢。溫禧立刻渾身僵硬。莫傅司低頭看住她,「我不喜歡像死魚一樣的女人。」
溫禧想努力放鬆神經,可是嘗試了半天,還是覺得無比的緊張,整個身體像張滿的弓弦。
莫傅司忽然鬆開手,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我從不勉強女人。」便甩開手自己上樓去了。
溫禧惶恐地站在階梯上,枝形吊燈的水晶穗子垂墜下來,眼見著男子的背影就要消失,溫禧感覺如同一個人站立在巨大的雪原上,前後皆是茫茫。
她深吸一口氣,快步追了上去。莫傅司倚著門框而立,似乎算準了她會追上來一般。一種羞恥的感覺再一次攫住了她的心。
莫傅司伸手摸了摸她烏黑潤澤的長髮,嘴唇悄悄湊近了她的耳廓,「放心,我對紅海暢遊沒有半點興趣。」
英語精讀課程期末考試,最後一篇長閱讀大概是某位女權主義者寫的,文中大談對「第二性」的批判,溫禧看著試卷上那句辜鴻銘的經典文句:到女人心裡的路經過陰/道,手裡握的筆不由僵了一下。
昨晚莫傅司並沒有碰她,想到他那句戲謔的「紅海暢遊」,溫禧的呼吸又一次亂了。大教室內黑壓壓的全是人頭,電風扇在頭頂上慢吞吞地轉著,熱風吹到人身上,只覺得更熱。
努力穩定心神,溫禧埋頭繼續看試卷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單詞,然後鄭重地寫下答案,這是她整個大學生涯里第一次沒有故意填寫錯誤答案。
既然要出類拔萃,就要習慣他人注視的目光。人們永遠都只記得第一,第一個進入太空的人類叫做加加林,可有誰知道第二名姓甚名誰?
考試結束後,溫禧背著書包出了考場,沒走幾步,就看見一輛拉風的辱白色賓利敞篷跑車向教學樓方向駛來,周圍有女生們議論紛紛:
「看見沒有,賓利歐陸GT啊!」
「車裡那個男人也好帥!」
「這怕是我們學校出現的最高檔的車了吧。」
……
溫禧膽顫心驚地瞥了一眼,心頭一片絕望,是他!
這個男人一定是故意的,他有那麼多車,偏偏選了一輛最招搖的敞篷跑車,他是在用這種方法將她逼到更難堪的境地。
白色賓利緩緩停了下來,莫傅司手肘隨意地擱在車窗框上,一副茶色的護目鏡架在臉上,正隔著鏡片望向教學樓走廊里的一乾女生。
溫禧覺得自己每一步都走在熊熊烈焰上,他又是那副等待獵物自動跳入陷阱的姿態,他在逼她,逼她在眾人的眼光里一步步走進他,然後坐進車裡,然後……
她不敢往下想,他從不會給人兩次機會,也許昨晚就是教訓,如果再次違逆他的意志,溫禧重重地嘆息一聲,捏緊了書包的肩帶,抬起了有千鈞重的雙腳。
她走得很慢,簡直可以說是一步一挪,莫傅司眯眼看著她,心中愉悅到了極點。
「莫先生。」再長的路也有盡頭,溫禧終於站在了賓利的車門旁邊。
「上車。」莫傅司扶了扶護目鏡的鏡腿,目無表情地說了兩個字。
溫禧拉開車門,認命地坐了進去。
不知道院裡的同學會不會認出她來,但願不會。溫禧在心中默默祈禱。
莫傅司一面發動汽車,一面轉臉看她一眼,譏笑道,「怎麼,擺出這麼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難道是我丟了森木大學高材生的臉面了?」
「沒有。」溫禧視線低垂,小聲應道。
學校林蔭道上的懸鈴木飛速地退去,莫傅司轉臉看向前方,「在這個交易里,我沒有遷就你的義務,這一點希望你記住。」
交易。一個赤/裸/裸的詞彙,直接粉碎一切幻象,溫禧自嘲地一笑,「我明白。」
莫傅司讚賞地一笑,「夢可以做,不過只限於午夜到清晨的時間段,其餘時間還是面對現實的好。」
出了森木的校門,莫傅司直接開車去了國貿。
這是溫禧第二次踏進這個晶光閃閃的地方,和上一回的窘迫相比,這一次又多了羞赧。她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微微泛黃的白色帆布鞋、褪色的牛仔褲、最簡單的寬鬆T恤,臉頰一陣陣發臊,她真恨不得自己能無限縮小,小到沒有人能看見她。
「你也讀了奢侈品管理課程,那你覺得為什麼那麼多人對奢侈品趨之若鶩?」莫傅司姿態一如既往的瀟灑不羈。
溫禧望著兩邊的櫥窗,在璀璨的燈光下,模特傾斜的小臉是一個倨傲的弧度,釘珠、亮片、波點、褶皺、蕾絲、鏤空、不對稱剪裁、塔夫綢、桑蠶絲、歐根紗、麂皮絨、喬其紗……
「因為奢侈品代表的是美好的事物,它們提供的不僅是純粹的物品,而且是高品位的代名詞。就像光可以帶來光明一樣,奢侈品會給擁有者帶來一種愉悅的心理體驗,仿佛一旦擁有就和某種更好的生活的聯繫得更加緊密了。」溫禧輕輕地說出了自己的理解。
莫傅司一臉的不屑一顧,他隨手指著GUCCI的巨大銘牌說道,「美好的事物?你可知道古琦的發家史?古琦第三代掌門人毛里西奧·古琦為了和帕特里齊亞結婚而放棄了繼承權,看看,多麼偉大的情種!結果呢,結婚後毛里西奧又花了十年時間和數百萬美元律師費,就為和『摯愛』離婚。91年帕特里齊亞得了腦瘤,毛里西奧去探望『愛妻』的時候,你知道他說了什麼?」
溫禧搖頭。
莫傅司低頭湊近了她的臉孔,臉上帶著奇怪的微笑,「我就是來看看你死沒死。」他聲音低沉,帶著微微的沙啞,將這麼一句可怕的話說得又森冷了三分。眼見溫禧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冷戰,他才挑了挑眉毛,恢復了先前淡然的口吻,「後來帕特里齊亞找了一名義大利殺手,將自己的前夫she殺在米蘭辦公室的樓梯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