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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莫傅司勾唇一笑,「是嗎?辨毛鑒色、點頭知尾向來是這類出生低微的女生的拿手好戲。」
「少爺,如果溫禧小姐是好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會做這份工作。」老管家替溫禧辯白。
莫傅司懶洋洋地除下手套,隨意往桌上一扔,「好家庭出生的女孩子更糟,一個個蠢得離譜。」
斯蒂文森趁機進諫,「既然如此,那少爺您何苦勉強自己去敷衍她們。」
莫傅司卻笑起來,「Stephen,你不了解她們,她們是最簡單的生物,一點都不需要我費腦子。走進時裝店,看到新裝,會激動地上前愛撫,喔,這件歐根紗禮服真漂亮,那雙小羊皮高跟鞋真可愛。到了珠寶行,看到各色鑽石,眼睛發直,幾乎魂不附體。我消費她們,她們消費我的錢,各取所需,多好。」
老管家忍不住在心底嘆息,瑪琳張,寶麗趙她們要是聽見少爺這番話,恐怕真要嘔血。她們蠢就蠢在將昂貴的饋贈等同於付出的真心,卻忘記了真心豈是可以用金錢計價的。何況少爺若是存心要收服某位小姐的芳心,恐怕沒有誰能抵擋。
莫傅司從漆金扶手椅上起了身,慢慢踱到牆角那尊米洛斯的維納斯雕塑身旁,修長的手指緩緩由雕像的脖頸游移至前胸,他白皙的皮膚幾乎和石膏像融為一體,一時間竟然分不出界限。
能叫少爺真心愛惜的女子,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斯蒂文森輕輕嘆了口氣。
「Stephen,你怎麼看虞璟?」莫傅司忽然問道。
虞璟,蘇夫人?老管家斟酌著說道,「蘇夫人是很少見的能幹的女性。」
「聰明、有城府、驕傲、野心勃勃並且毫不介意顯露出來的女人,典型的馬基雅維利主義者,只要目標正確,不會顧忌手段。」莫傅司唇角帶笑,又加上一句,「我欣賞這樣的女人。」
「至於溫禧。」他輕哼了一聲,「她有一腦袋不合時宜的自尊心,臉嫩,心軟,不會善加利用自身的資源,還學了一身的冬烘氣和假道學,根本不是一流的人才。」
那樣一個善於忍耐的靈魂,謙卑、溫馴、隱忍、克制,真的讓他非常非常想要毀掉。
「少爺,您?」斯蒂文森有些錯愕於莫傅司對溫禧的評價,「溫禧小姐可能只是無欲無求罷了。」
「西諺說愛情使人眼盲。Stephen,你對她的好感也遮住了你的眼睛。」莫傅司神色淡漠,「你注意到沒有,她在這裡也有一段時間了,卻不曾喝過這裡的一滴水,她從來不探聽任何關於僱主的情況,眼睛更是從來不亂看亂瞟,謹小慎微到了極點。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無欲無求。」
老管家靜靜思索片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實情,溫禧小姐確實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姑娘。
「Stephen,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的就是雪了,明明是那麼骯髒的東西,偏偏以一副純潔無辜的姿態出現。」沒頭沒腦地丟下這麼一句話,莫傅司負手上了樓。
走到樓梯拐角時,莫傅司又居高臨下交待道,「後天中午之前幫我把那顆八克拉的鴿血紅送到比利時安特內普中心,圖紙我放在書房的保險箱裡。請文森特親自操刀,按照我的圖紙在10天內打磨鑲嵌好,成品直接送回莫斯科,老傢伙的壽辰快到了。」
「好的,少爺。」斯蒂文森微微俯身。
日影西沉,天色漸暗。
溫禧步履沉重地邁上了莫宅的門廊,早上的一切都被他盡收眼底,這種羞恥的感覺影子一樣攫住了她的心。
老管家還是一如既往地禮貌溫和,溫禧這才覺得心中略為好受了些。
進了內室,她稍稍抬頭便看見莫傅司站在二樓的鏤花欄杆之後。
「莫先生,今天早上謝謝您。」溫禧鼓起勇氣仰頭道。
「你該謝的是Stephen,沒有他替你說話,我不會幫你。」
原來是管家先生,溫禧心中卻隱約感到一絲失落。她恭恭敬敬地朝老管家鞠了一躬,「謝謝您,斯蒂文森先生。」
「不客氣,我並沒有做什麼,多虧了少爺。」
從二樓傳來一聲嗤笑,「別給我戴高帽,我只喜歡落井下石,從不雪中送炭。」
說完又瞥一眼溫禧,「你上樓。」
上了二樓,莫傅司領著溫禧徑直去了最北面養蛇的房間。
兩條母蛇各自蜷縮在自己的窟內,只有小青被關在玻璃缸內,正暴躁地游來游去,尾巴不停地拍打著缸壁。
莫傅司徑直拉開冰櫃的冷藏室,將一隻冷藏的雞取了出來,扔進溫水裡進行解凍。十分鐘後他又拎著雞脖子將死雞掛在暖風機下面晾乾。
溫禧估計他是要給蛇餵食,但卻不明白為什麼莫先生堅持要她待在一邊。
「你跟我進來。」莫傅司忽然推開冰櫃旁的一扇小門,溫禧這才驚覺這道門做的相當隱秘,即使站在門面前也很難注意到。
剛進去就聞見一股消毒水的氣味。等他開了壁燈,溫禧才發現原來這是間實驗室,裡面有幾張雪白的工作檯,還有各種各樣的儀器和器皿,玻璃櫥櫃裡每一格都放著籠子,裡面裝著大大小小的白老鼠還有各種蜥蜴,正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你去把B12里的籠子拎過來。」莫傅司淡淡地開了腔。
每一個籠子上都編了號,溫禧很容易便找到了B12,這隻籠子裡裝著一隻大白鼠。
莫傅司接過籠子,將籠子塞進一個怪模怪樣的機器膛內,又插上了電源,一陣鳴響之後,他拔掉插頭,拉出了機器的內膛,籠子像坐滑梯一般滑了出來,原本活蹦亂跳的大白鼠已經成了僵硬的屍體。籠身上還有淺淺的白色霜花。
等了一會兒,莫傅司才戴著手套將大白鼠的屍體取了出來,丟在一個金屬託盤裡,捧著托盤去了最近的一張工作檯。
「你上過生物課吧?」
溫禧忽然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小聲應了一聲。
「很好,你過來把這隻大白鼠的腦漿給我剝出來。」
「它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這麼做?」溫禧強行按耐住胃部的不適,小聲追問。
莫傅司似乎有些意外於她的反詰,冷冷地勾起嘴角,「屍體是不會介意你怎麼對它的。如果你下不了手的話,那就請回吧。」
溫禧臉色一陣蒼白,他看準了她需要錢,所以才這樣折磨她。
手指一根根捏緊了,她艱難地抬起腿走到工作檯前,拿起了銀光閃閃的解剖刀,刀刃明亮中似乎帶著一點幽藍的鋒芒,幾乎晃花了她的眼睛。
深吸一口氣,溫禧按住白鼠的身體,僵硬而冰冷,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又想起剛才籠身上的霜花,溫禧猜測那台機器是乾冰機。
選擇用乾冰撲殺白鼠,瞬間便可窒息死亡,不會有任何痛楚,明明是極其人道的方法,可是他為什麼要為難她?
折磨她他會覺得愉快嗎?
一咬牙,溫禧猛地發力,刀尖刺進皮肉,帶出一串血珠,雪白的皮毛瞬間被染紅。溫禧覺得胃裡一陣翻滾,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吐出來。
手裡的解剖刀感覺到了阻力,應該是碰到了顱骨。
一雙冰涼的手悄無聲息地包裹住了她的右手,溫禧控制不住地一抖,莫傅司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側。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握著她的手,扶正了解剖刀,再稍稍使力,刀刃順利地探入顱骨fèng隙,手腕略一翻轉,顱骨被掀開,露出了紅紅白白的腦組織。
「可以了。」冷硬地擲下三個字,莫傅司鬆開溫禧的手,端著托盤往門的方向走去。
溫禧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剛才那種奇異的觸感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手背貼著他的掌心,緊緊地貼著,嚴絲合fèng地貼著,為的卻是給一隻大白鼠開顱。多麼弔詭!她迷怔似地走出了實驗室。
莫傅司將晾乾的死雞扔到黃金蟒面前,那條蟒蛇飛快地用身體緊緊纏住死雞,然後就聽見一陣骨骼脆裂的聲音,原本完整的雞變成了軟塌塌的一團,僅僅靠外皮維持著大致的雞的形狀。
那隻白鼠則連同托盤擱在紅尾蚺面前,紅尾蚺翹著尾巴游到白鼠的屍體面前,張開嘴,一口咬住大白鼠血肉模糊的腦袋。
眼看夥伴進食,小青愈發暴躁,隔著玻璃缸似乎都能聽見它濁重的鼻息聲。
「弱肉強食,誰處在食物鏈的底層,誰就註定是死路一條。」莫傅司別有深意地看一眼溫禧,緩步出了房間。
「我說溫禧,我要是長得有你這麼漂亮,鐵定不幹這種兼職,這麼熱的天,鑽在這種笨重的玩偶裡面,簡直是自虐。」說話的是一個黑黑瘦瘦的女生,手裡拿著一隻灰色的兔子頭套,兔子的身體被隨意地扔在地上。
溫禧笑了笑,彎腰撿起地上的兔子的身體,像穿衣服一樣套在了自己身上。
「美麗的兔女郎,可以允許在下親一親你的小手,不,小爪嗎?」黑瘦的女生調皮地微微屈膝,作勢要去拉溫禧的手。
「好了,菱菱,我該出去了。」溫禧一面微笑,一面將頭髮綁緊。
被喚作菱菱的女生將兔子頭套遞給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唉,眼看著美玉蒙塵,明珠投暗,我真是惆悵得緊吶。」
聽著她故意拖長的怪腔,溫禧無奈地搖搖頭,將兔子頭套罩在了自己的腦袋上,理了理兔耳朵,小心翼翼地向門外走去。
菱菱看著她灰色的背影,她和這個叫溫禧的女生一年前也是因為扮演玩偶才認識的,那次自己是臨時頂替Cospaly社團的朋友才上場的,而溫禧卻是正正經經衝著八十元的時薪去的。這次兒童樂園的周年慶典社團有表演劇目,後來又聽說樂園需要招幾個玩偶扮演者,因為天太熱,招不到人,自己試探性地聯繫了溫禧,不想她立馬答應。
有這麼出色的外貌,模特、禮賓什麼不可以做,偏偏選擇這種最憋屈的兼職,真是想不通。只是可惜了那樣的花容月貌。
即便玩偶內里是透氣綿,溫禧還是可以感覺到汗水由水滴匯成水徑,順著鬢角、脖子、脊背肆虐地流淌著。
水上樂園裡浪花飛濺,年幼的孩童在父母的陪伴下笑得格外歡暢。鈴鐺般的笑聲撞到她身上,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晶體,每一片上寫的都是艷羨。
身體裡有一個聲音在召喚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在,自力更生,出人頭地,這簡直就是她人生的八字箴言。要知道姿色不論三六九等,三五七載後定然褪色,何況越是美,老起來越加不堪。她的母親不就是她活生生的鏡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