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她輕描淡寫,手裡的梳子連片刻停頓都沒有。
溫禧在心裡苦笑,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別說她手機是真的因為沒電自動關機了,恐怕就是她二十四小時開機,公主殿下們也不會屈尊給她打電話的。
溫禧努力笑了笑,「難為你們了,昨晚我手機沒電了。我去團委了。」說完便往門外走去。
大部分漂亮富足的女孩子都喜歡找一個各方麵條件都自己略遜一籌的女伴,藉以襯托她的矜貴,可惜她不行,她太窮,又太美。所以註定被孤立。
下了樓,溫禧只覺得心裡一陣冰涼,夜不歸宿,在這個以校風嚴謹著稱的大學是何等可怕的罪狀。團委一定給她家裡打過電話了,一想到是她父母中任何一個接的電話,她只覺得更加心冷。
仰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熾白的陽光幾乎刺得她要眼瞎,然而並沒有文藝腔小說里那句經典到惡俗的「眼睛裡有一種酸澀的感覺,幾乎要掉下熱淚來」的反應。她有多少年不哭了?淚腺大概都退化了吧。這種昂貴的液體對她來說太奢侈。溫禧苦笑著往團委走去。
「報告。」溫禧挺直脊樑,站在團委的門前。
肖誠軍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來,看了看門外的女生。一看之下,原本一直讓他心煩意亂的電腦主機里的蜂鳴聲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大腦想像高速運轉的計算機,將外院一干文藝骨幹的面孔通通過濾了一遍,可惜完全沒有印象。
「這位同學,有事嗎?」親切的語氣顯示出團委書記關心學生的優良風尚。
「肖書記。我是437宿舍的溫禧,是過來向您解釋昨晚夜不歸宿的情況的。」
「你就是溫禧?」肖誠軍的聲音立刻沉下了八度。
溫禧視線微垂,輕輕地「嗯」了一聲。
「學生手冊上寫得清清楚楚,夜不歸宿是很嚴重的違紀行為。據你的舍友反應,說你是因為兼職所以最近都沒有回宿舍。可是打電話到你家,你母親。」肖誠軍想起昨晚電話里尖利的女聲就覺得耳膜又痛了起來。
「溫禧不在家。我哪裡知道她在哪裡?我們是交了學費的,這種事不應該你們學校管嗎?哪裡有向家長要人的道理。再說不就是沒回宿舍嗎?有什麼好咋呼的。真是的,大半夜的打電話,我心臟不好的,嚇出毛病你們學校負責啊?!」
肖誠軍臉色又沉了幾分,接著說道,「你母親說你並沒有回家。一個女學生,晚上不回宿舍不回家,你倒是睡在哪裡?」
「睡」字的重音讓溫禧心肝狠狠一顫。「我確實是在外面兼職的。」
「什麼兼職要干到夜裡?年輕女孩子一時糊塗,犯錯誤是可以諒解的,只要認識錯誤並改正就行,但是像你這樣狡辯問題就嚴重了。」
「我真的是在外面兼職的,肖書記。」溫禧也覺得自己的解釋蒼白無力,可是她又能怎麼解釋,說自己每晚陪一條蛇睡覺,恐怕說出來更像天方夜譚。
這女生真是不像話!他已經迂尊降貴和她耐心磨了這半天了,要是換成旁人,他哪裡會有這麼好的耐性,電腦主機里的蜂鳴聲似乎更響了,肖誠軍猛地一拍桌子,「我倒要看看你到底乾的是什麼兼職,把號碼報給我,我來給你的僱主打電話!」
溫禧咬著下嘴唇,半天沒有吭聲。
「不打也行,你就就等著全校通報批評吧。」
溫禧身體微微晃了晃,終於低頭拉開書包的拉鏈,掏出一個小小的本子,報出了莫宅的號碼。
「喂,我是森木大學外國語學院團委書記,有一點關於我們院一個叫溫禧的女生的情況想向您了解一下。」
電話那頭一個低沉的男聲只吐出了一個字,「說。」
對方的態度讓肖誠軍被噎了一下,「她是在您那裡做兼職嗎?」
依舊只有一個字,「是」。
「請問她兼職的內容是什麼?時間是從幾點到幾點?」肖誠軍竭力按捺住滿腹怒氣。
「這個不需要向你報告。」
怎麼會有這麼無禮的人!肖誠軍拼命告誡自己高級知識分子不能和粗魯無知的傢伙計較,「您拒不配合的話我們就只有按照校紀校規嚴肅處理了。」
「那是你的事。」對方利索地掛了電話。
肖誠軍氣瘋了,昨晚、今天,平白添了兩頓堵。
溫禧看著他粗大的鼻孔像水牛一樣劇烈地張翕著,猜測這個電話十之八九怕是陰沉的莫先生接的。
然而肖誠軍剛要發作,就看見校董推門進來了。
「葉校董,您怎麼來了。快請坐,我這裡有新到的明前龍井。」
葉銘紹擺擺手,「小肖啊,不客氣,我就是來問點事。」
「溫禧,你先到門口給我好好反省,你的處理決定待會兒再談。」
「知道了,肖書記。」溫禧垂首準備出門,不想卻被校董喊住了,「你就是溫禧同學?」
溫禧不明就裡,狐疑地抬頭應了一聲。
葉銘紹一看她的長相,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笑眯眯地說道,「昨晚的事情純屬誤會,莫先生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了,你是在幫他翻譯藝術品資料吧。外國語學院真是英材輩出啊,能夠得到莫先生的倚重,可見你的英文功底還是很過硬的。」又轉向肖誠軍,「小肖,這也有你的功勞啊,學生工作做得很到位啊。」
「校董您過譽了。這是我應該做的。」肖誠軍乾乾地笑了兩下。心裡卻直犯嘀咕,這個莫先生什麼來頭?一個電話校董就不迭親自駕臨?
葉銘紹又對溫禧說道,「溫禧同學,坐吧,怎麼老站著。」
「不用不用,我站著就行。」溫禧心裡忍不住感嘆,知識分子勢利起來,果然比普通人還要厲害三分。原本天大的一個「罪過」,莫先生輕飄飄一個電話就消弭於無形了。權勢真是好用。
莫先生。莫先生。思及他,溫禧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
校董還在親切地關心著她的學業情況,沒有絲毫放她走的意思。溫禧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應付。
肖誠軍卻覺得憋了一肚子悶氣,姓葉的老貨,好人他做,髒/屁/股卻要他來揩。昨晚這事鬧得動靜還不小,學工辦李主任的千金可巧和這個溫禧是一個宿舍的,看得出來宿舍那幾個丫頭和眼前這個不對盤。事情就這麼壓下去了,學生那裡不知道會傳成什麼樣子。要是再吹到李昌鍾的耳朵里,在同事間傳開,他還怎麼做人!翻譯資料,翻譯資料要翻譯到夜裡?在床上翻譯的吧!
再瞥一眼溫禧,最普通的短袖襯衫和牛仔褲,也難掩凹凸有致的玲瓏身材。肖誠軍覺得愈發氣惱了。
「吱呀」一聲,門再次被人推開。肖誠軍先看見了珠灰色西褲包裹著的一雙筆直的長腿,然後是熨帖的白色襯衣,最上面是一張蒼白英俊的男子的臉孔,深灰色的眼睛珠子看得人心裡發涼。
「莫少您怎麼還親自來了。」葉銘紹早已起身迎接。
莫傅司薄唇一勾,「順路。」
溫禧又開始覺得手腳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
「莫少上我那兒坐坐?溫禧小姐的事就是一個誤會,已經澄清了。」
莫傅司聽到「溫禧小姐」這個稱呼,意味深長地看了溫禧一眼,眼睛裡滿是譏諷之意。
「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葉董,有空再敘。」說完又似笑非笑地盯她一眼,「走吧。」
肖誠軍眼見著葉銘紹熱絡殷勤地送二人出了團委,心中氣憤不已,他居然被人給無視了。電腦主機里還在發出惱人的怪聲,他忍不住抬腳踹了主機兩下,「媽的!」
溫禧跟在莫傅司身後,有意識的落後了一段距離。她想對他說「謝謝」,又惴惴不安於他先前那個譏諷的眼神。好容易鼓起勇氣開口。卻聽見熟悉的「哎呦」聲。
小花圃旁一個穿著俗艷的女人正一手按住花圃邊沿,一隻腳懸空而立,另外一隻手提著鞋跟滿是污泥的高跟鞋,嘴裡咒罵著,「什麼破爛大學,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差點把老娘的腳崴斷了。」
溫禧覺得臉頰滾燙,想喊「媽」又忽然覺得羞恥。
萬銀鳳已經看見了她,喝道,「死丫頭,還不過來扶你老娘一把,沒長眼睛啊!」
走在前面的莫傅司腳下稍稍放慢,邪肆地挑高了半邊眉毛。
溫禧垂頭扶著萬銀鳳踏上了水泥路,莫傅司就站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正抱著手饒有興趣地望著她。
溫禧真恨不得鑽進地fèng里去。
萬銀鳳看了看不遠處姿態懶散的貴氣男子,又看了看女兒,忽然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那個男人認識你?」
溫禧含糊「嗯」了一聲。輕輕掙脫了母親的手。
萬銀鳳眯眼打量了莫傅司兩眼,繼續和女兒咬耳朵,「這些晚上你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吧?總算開竅了。你爸那頭蠢豬,居然想把你許給郭家那小癟三。真不愧是我的女兒,有眼光。抓緊了,這麼好的一塊肉,別弄丟了。」
溫禧看著她母親猩紅的嘴唇一張一合,無數的厭惡、噁心、難堪、屈辱、憎恨混成一股巨大的氣流,簡直要生生將她的靈魂絞碎。
「對了,我沒錢了,拿些錢給我。」萬銀鳳伸手去拿溫禧的書包。
她手上桃紅色的指甲油早已斑駁不堪,溫禧覺得自己的心也和那廉價的甲油一般龜裂了。
再也忍受不了,溫禧一把拉開書包拉鏈,將身上僅餘的錢幣一股腦兒往萬銀鳳懷裡一塞,緊緊抱著書包跑開了。
萬銀鳳錯愕地望著女兒飛奔的身影,「這死丫頭髮什麼羊癲風?」一面彎腰去撿地上的硬幣,因為姿勢的緣故,她的上衣往上縮了幾寸,露出白膩膩的一截贅肉。
莫傅司戴著純白的手套,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拈著一枚碩大的紅寶石,右手握著放大鏡的銀色手柄,正在細細查勘著寶石內部的包體和裂紋。大概是不滿意,他很快就扔下手裡的一顆,從一旁的托盤裡另換了一顆鴿血紅,舉到眼前看了兩眼,又放下了。
斯蒂文森正在擦拭著各色銀器,鋥亮的銀器反she著薄薄的天光。莫傅司忽然開口道,「Stephen,你對溫禧看來印象相當不錯,否則今天早上你也不會拜託我幫她一把。」
老管家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正色道,「我覺得溫禧小姐確實很不錯,守本份,知進退,明事理,在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裡面實在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