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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7:13 作者: 司溟
    由於不熟悉每個品牌所處的具體方位,溫禧不得不儘可能裝作閒庭信步的模樣,在一個又一個櫃檯前逡巡。有著得體微笑和甜美聲線的售貨小姐們像橡皮假人一般站在櫃檯後面,除非你發問,她們基本不主動招徠顧客。據說這就是大牌的矜持,連售貨小姐都平白端起了架子。

    終於看到了安娜蘇的專櫃。溫禧稍稍加快步伐,她只想早點離開這個璀璨的消費場所,在這個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在拼命提醒著她的匱乏,嘲笑著她的寒酸。

    「請把ANNA SUI的secret wish拿給我,70毫升綠瓶的。」溫禧在來之前早已將這句話在心裡默念了無數遍,此刻站在櫃檯面前,她目不斜視,口齒流暢地開了腔。

    售貨小姐的表情很複雜,先是極其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從頭到腳,大概是在判斷她值不值得自己掏出那枚銀色的小鑰匙去打開櫃門,然後她的視線又在溫禧臉上停留了數秒,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最後才張開塗著玫紅色口紅的嘴唇,「您稍等。」一面轉身開啟了櫥櫃門,拿出香水,放在了櫃檯上。

    溫禧飛快地看了看包裝,「麻煩開票據吧。」

    售貨小姐面上終於帶上了自然的微笑,「您還需要別的什麼嗎?我們最近新推出了一種新的粉餅……」

    「謝謝。我不需要。」溫禧果斷拒絕。

    接過票據,付了錢回來,香水已經放在了精美的袋子裡。

    「謝謝您的惠顧,歡迎下次光臨」。

    手上提著安娜蘇的紙袋,上面有顯眼的LOGO,溫禧忽然覺得心中有了一些底氣。那種如影隨形的侷促與窘迫似乎一下子離得遠了許多。

    雅漾的噴霧也這樣收入囊中,只是諾大的一樓大廳,她卻一直沒有找到M.A.C的專櫃。

    「你答應過要送我一枚裸鑽的,難得國貿珠寶行有一批新貨色。」是一個女人姣軟的聲音。

    「真不懂你們女人為什麼喜歡鑽石,不就是碳的單質晶體嗎?」一道陰冷低啞的聲線響起。

    溫禧下意識地抬頭看過去,是他。莫傅司手臂上挽著一個有些眼熟的漂亮女人,穿著一條紫色絲絨的抹胸裙,腰帶是一圈閃閃發光的鑽石……裙子下擺像怒放的花朵一般散開,襯得女人的長腿越發筆直。只是在她看來,這個女人稍嫌豐腴,溫禧腦中靈光一閃,難怪他上次說她不適合他的口味,看來他一直喜歡的是這種珠圓玉潤的女人,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他會格外喜愛維納斯吧。在莫宅,隨處可見大大小的維納斯雕像,半身的,全身的,石膏、玉石、黃銅,各種材質,各種姿勢,應有盡有。

    莫傅司似乎也感覺到了有人注視,朝溫禧所站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

    溫禧一個激靈,趕緊閃身避開。

    「你答應過我這部戲拍完了送我一件大禮的。」女人撒嬌。

    莫傅司收回目光,半邊嘴角勾起一個晦暗難明的弧度,「放心。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

    在二人前面引路的經理也跟著附和,「曾小姐,莫少對您可是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見的吆。」

    曾藝寧美麗的面孔上浮現出幽怨的神情,她揚起臉看了看身畔男子漢白玉雕像一般英俊的側臉,不由摟緊了男人的胳膊,將豐滿的胸脯緊緊貼在上面,用輕快的語調答道,「那是自然,傅司對我……」

    莫傅司忽然扭頭深深地望著身旁的女伴,「上次已經送了你一顆六克拉的鴿子蛋,都戴在手上,你就不怕打不動麻將牌嗎?」

    他臉上帶著極淡的笑意,嘴裡也是玩笑般的話語,曾藝寧卻是花容失色,她知道這是他發怒的表現。他平日素來陰沉,唯有發怒的時候反而帶著笑意。

    她剛想說什麼,莫傅司卻突然換了個姿勢,將手臂摟住她的腰肢,微笑著說道,「走吧,藝寧。」

    曾藝寧僵著身子被他環著進了VIP電梯。

    到了珠寶行門口,早有專職人員引他們進了內室。

    「莫少,可以開始了嗎?」經理已經戴上了白手套。

    「除了鑽石,把其他珠寶首飾還有翡翠玉器也都拿過來給岑小姐過目。」

    經理交待屬下的時候,曾藝寧悄悄抱住莫傅司的胳膊,低聲哀求道,「莫,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了。」連眼眶都微微泛紅。

    莫傅司卻親昵地撫摸著她的鬢角的髮絲,湊到她耳邊悄聲道,「隨便選吧。錯過今天以後可就沒有機會了。」

    曾藝寧聞言腿一軟,莫傅司一把攬住她的腰肢,「怎麼這麼不小心。」語氣任誰聽了都覺得男人對女人滿是寵愛與憐惜。

    只有曾藝寧知道這個男人有多冷酷無情,兩人的關係永遠是操縱在他手裡,他說開始就開始,他說終結就終結,他愛過自己嗎?冷血動物哪裡會愛人。曾藝寧嘴角露出哀慟的微笑。

    珠寶玉器通通放在墊著天鵝絨的托盤上,被一盤盤捧了出來,擱放在長條桌上。

    龍眼大小的淡水珍珠,祖母綠的水滴型項鍊,各式翡翠鐲頭,五顏六色的彩鑽,整個貴賓室一時瑩彩熠熠,珠光流轉。

    「選吧」莫傅司輕飄飄的一句話使得曾藝寧面上表情轉了幾轉。

    她看了看莫傅司,牙齒將嘴唇都咬出了跡子,終於還是挪開步子,走近了長條桌。

    她繞著桌子走了幾圈,這才選了一枚五克拉的白鑽,又挑了一條粉珠項鍊,回頭望了望莫傅司,對方遞給她一個繼續的表情。於是她又拿起一座翡翠觀音座像。莫傅司這時卻走上前來,略略看了幾眼,拈起一個並不起眼的碧綠剔透的手鐲,「拿這個吧。」

    經理立刻露出讚嘆的表情,「莫少真是好眼光,這個鐲頭是種水俱佳的老坑玻璃種翡翠精心雕琢的,前一陣子典瑞拍賣行剛拍出一件類似的鐲子,成交價一百二十萬。」

    曾藝寧知道見好就收,莫傅司並不喜歡貪婪的女人,與其完全斷了以後來往的可能性,不如今時吃點虧博取一個好印象,畢竟,能和莫傅司沾惹上關係,對她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當下她不再看那些五光十色的珠寶首飾,只輕聲說,「可以了。」

    莫傅司微微頷首,「東西送到曾小姐的住處,帳單按照老規矩來。」

    經理恭敬地點點頭,「好的。」又親自送二人離開了國貿。

    司機開了門,二人坐進車內,莫傅司吩咐道,「去左岸名都。」

    曾藝寧控制不住似的捧住臉啜泣起來,「我錯了,你原諒我這一回。好不好,傅司,你原諒我這一回,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莫傅司抬起她的臉,抹去她的眼淚,「你不是那種哭起來好看的女人,還是不要哭的好。」他語氣溫柔,內容卻格外殘酷。

    到了曾藝寧的別墅,下車前她忍不住追問,「你愛過我嗎,莫?」

    莫傅司眉頭微蹙,「看來我高估你的智商了。我以為你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不會問這種愚蠢的問題。你跟我在一起這段時光,難道不快樂嗎?簽了名導,多了代言,知名度直線上升,難道還不夠嗎?」

    曾藝寧捂住嘴,快步奔進了別墅。這個冷酷的男人根本不懂,她首先是個女人,其次才是戲子。

    「為什麼我一直強調大家要重視自身藝術修養和藝術品鑑能力,要知道只有擁有一定的藝術基礎,你才能理解奢侈品的設計內涵。這也就是為什麼培養奢侈品消費者是件簡單的事情,但培養一個奢侈品管理者卻難上加難。」講話的是一個長相精明幹練,穿著范思哲窄版套裝的女人,約摸三十五六歲年紀。

    溫禧坐在堂下,她有些羨艷的看著講師,年紀不大,卻是業界薄有名望的諮詢師,經常滿世界飛來飛去。

    這是她在校外報的奢侈品管理課程班,收費不菲,她所省下的生活費和打零工掙來的錢幾乎全花費在了上面。同班的大多是從事奢侈品銷售的中下層職員,也有準備報考外國相關專業碩士研究生的本科生,雖不至於滿身名牌,但起碼擁有一管香奈兒的口紅,或者是一塊浪琴手錶,或者是一個路易·威登的手包,而她,大概是唯一的一個和奢侈品完全沾不上邊的人。

    「目前,奢侈品的消費市場主要分為兩類,一種是真正可以買得其奢侈品的人,另外一類則是超出其收入水平去買一小件奢侈品的人。對於這兩類人,我們要有針對性地設置營銷模式。一件奢侈品對於後一類人,只有達到了最大的使用價值,他/她才會購買……」

    溫禧唇角逸出一絲苦笑,也許還有第三種,比如說像她早上在國貿,便是不得不買。

    不過總算了卻了一樁心事。只是不知道哪裡又得罪了李薇薇,她平素表面上最與自己親和,只有私下她們兩個人的時候才會冷語相加,只是不知道今天將香水賠給她的時候何以情緒如此外露。

    她曾經無意間聽到於佳和王喬婭很直白地袒露對自己的厭惡,「我最受不了溫禧那副與人無爭的模樣,好像天底下就她無欲無求。每次看見她隱忍不發,我都有一種想把她的臉皮給撕下來的衝動,真不知道她怎麼這麼能忍。」

    她不忍能行嗎?溫禧嘴角浮現一個自嘲的微笑,李薇薇的爸爸是外院學工辦的主任,她得罪的起嗎?忍字頭上一把刀,她又不是天生自虐狂,可是無權無勢的她拉長臉試試看?動輒發脾氣甩臉子也是要資本的。

    形勢比人強的時候她除了忍耐還能怎樣?

    溫禧低下頭繼續抄筆記。

    「奢侈品產業發展到今天,已經不僅僅局限於服裝、皮具、箱包、珠寶、鐘錶等個人消費品,其產業已經逐步走向私人會所,高級俱樂部等講求『個性定製服務』的生活方式和體驗上。我們培訓中心已經和市裡的頂級酒店九重天相關負責人聯繫好了,下周的課程我們將深入實地,考察九重天VIP部門的運營模式。好,先下課休息十五分鐘,我們再繼續。」

    包里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是那種手機里預設的老舊鈴聲,不少人都看向溫禧的方向,她的臉立刻紅了,趕緊垂著頭,緊緊地捏著手機快步出了教室。

    手機屏幕上是一個陌生號碼,溫禧按下了通話鍵。

    「餵?」

    對方沒有回應。溫禧一時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溫禧只得又重複了一遍,「請問您找哪位?」

    「小喜兒,是我。」電話里傳來一個略粗的年輕男人的嗓音。

    溫禧的臉一下子沒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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