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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58 作者: 森瑟Sense
又或者,深思熟慮之後他會徹底放棄,他會覺得卓辰實在不是個能分享生活的人。
又或者,江明弈明天就回來,他們立刻就徹底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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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寒中的燥熱是最讓人難受的,七歲男孩哼哧哼哧的奔跑在鄉野間,背後的燙傷被粗糙的布料磨著,皮膚在奔跑之間沁出一層薄汗,汗水針扎一般的讓傷口綿綿不絕的疼起來。
但是他不能停下腳步,鵝毛大雪呼呼降落,像一片片大紙錢,風聲好似哀樂。
如果他停下倆,就會被死亡一樣的嚴寒凍住。
終於男孩轉了個彎,看到了一個被漆成綠色的鐵院門,他跑過去,氣喘吁吁的攤開一隻滿是凍傷的手,手心裡躺著一枚捂熱的不鏽鋼鑰匙,他把它插進鎖眼扭了一下,伸手推開,鐵門的軸在冬天裡格外沉重,發出極其吵人的吱呀一聲。
但是他不在意。
就好像在外面呆了一整個冬夜才回到家中,他臉上揚起一個幾乎能讓冰天雪地都融化的笑容,心情是狂喜和歸屬感。
他走進院內,院子裡曬著各種草藥,本該被收起來的東西此刻卻暴露在大雪中,像被蓋上了一層白布。
推開廚房的門,裡面空無一人,一條肥胖的鯉魚躺在砧板上,死氣沉沉的,表面的水分已經被凍的泛白髮亮。
他退出來,進了堂屋。
一切都在此刻終結,一切狂喜和歸屬感都在這一刻被重錘敲碎。
堂屋的地上躺著一具屍體,就想那條被凍硬了的魚,僵著,死氣沉沉。
卓辰終於意識到這是一場夢,這種意識就像一種味道,一種咸澀血腥痛苦的味道,從夢中的那個小小的自己腳下往上蔓延,像一汪飄滿魚鱗的混濁的水潭,把他淹沒在其中,他的身高也隨之生長,就像是吸收了這種混濁一般,陰影把他的心籠罩。
他想,不對勁,堂屋那屍體應該是宋爺爺的,這一天在他記憶中非常清楚,那天他走進來,發現老中醫死在自己的堂屋裡,他才8歲,除了去叫鄰居什麼都不會。
可他已經知道死是什麼意思。
這不對。
他怔怔的看著地上的屍體。
那是他自己。
他走過去,看到自己那張臉,潰爛,腐敗,死白的臉頰上裂開一個洞,蠕蟲從那個黑藍色的洞中慢慢爬出……他抬起手想要捂住嘴或者鼻子,卻看到自己的手背上,也有一個同樣的潰爛的打洞,似乎他的骨骼都已腐穿。
不知是絕望還是解脫,他竟只是皺眉看著,冷汗從額頭不停滑落,心臟劇烈撞擊著他的喉嚨,似乎想要逃出去,卻被他死死咬著的牙關在裡面。
「卓辰!」
他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趙星川擔憂的神情,嘴唇上是他輕撫的手,「把嘴張開,你咬破了。」
噩夢之後,卓辰的眼睛似乎帶著淚光朦朧,趙星川以為他會在下一秒撲到自己懷中,撒嬌也好,索求也好,他會需要他,可卓辰卻在鬆開咬傷自己的牙齒之後,劇烈呼吸著翻過身去背對他,在薄被下蜷縮起身體。
趙星川嘆了口氣,下了床到廚房倒了杯水來,重新回到臥室的時候,年輕的男人似乎已經恢復冷靜,正坐在床邊拿著鏡子看自己破了個口的嘴唇,傷口還在往外緩慢的滲血。
那鮮艷的顏色讓他整張臉呈現出一種虛弱的白,讓他眼睛的輪廓更深陷。
趙星川坐到他身邊,聽見他開玩笑的說:「這下好幾天不能接吻了。」還因為扯到傷口嘶了一聲。
這個人不管有什麼心情,有什麼要求,都只會用這種開玩笑的語氣說出口,不是他天性輕佻,是預想到拒絕而做的假設。
趙星川湊過去親了親年輕男人的嘴唇,力度像羽毛一樣輕,但的確是一個吻,對於卓辰而言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刻骨銘心,它幾乎在降臨的那一瞬間驅散了他心中的嚴寒,趕走了死亡的陰影,他閉上眼,想要在腦子裡刻下這個吻的形狀,如果以後有什麼不幸的事情,他也許可以依靠這種感覺撐下去。
血腥,苦澀。
這個吻很快被卓辰加深,催化出一種疼痛的渴望。
血腥味在擠壓和情熱之中愈發濃烈,幾乎讓趙星川窒息,他推拒著不知分寸的男人,直到他順從的離開。
兩個人的嘴唇上都沾著鮮血,卓辰舔了舔唇,饜足的貓一樣眼神明亮,引誘般問道:「你知道我夢到什麼了嗎?」
趙星川搖了搖頭。
「我夢到那一天,宋爺爺,也就是那個老中醫,他死了。」卓辰看趙星川停下了擦嘴唇的動作,轉身從床頭拽出一張紙巾來遞給他,又想起那天鋪天蓋地的紙錢一樣的雪。
「那一年我剛滿七歲,冬天,天飄著鵝毛大雪,我好幾天沒去找宋爺爺,因為楊文博發燒了我在家照顧他,終於我有了機會,於是跑去看他,卻沒想到他已經死了兩天了,人就倒在堂屋,我一走進去,就看到他,我知道他是死了……」
就像他那隻被楊家父子摔死的小野狗,那靜默的身體只是告訴他——生命是可能終結的。
他也一樣,有一天他會變成一具靜默的軀殼。腐爛,或者變成灰燼。
卓辰看向趙星川的眼睛,發現那竟然是紅的,他噗嗤一聲笑出來,忍不住伸手捧住他的臉,「別這樣,趙星川,人都有一死,我們的每一天都是在死之前,不好好盡興對不起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