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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她還看他寫的文章,每一篇都看,還偷偷收集,裝訂成冊。
甚至會像模像樣寫點評。
他並不以自己的才學為傲,即使是最年少輕狂時,也不會因為少年才子這個名頭飄飄然,在他看來,讀書只不過是魚躍龍門、入朝為官的手段而已。
讀書就是為了做官、為了出人頭地,他一直明白這一點,清醒而理智。
但她愛看他的文章……還在評語中說他寫得好……
看到她偷偷藏起來的冊子的那一刻,他面無表情,隨手把冊子放回去。
心裡卻像是被什麼給擊中了,力道很輕、很柔,以至於他沒有察覺。
看似沒有什麼改變。
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後,崔南軒才終於明白,那一瞬間鋪天蓋地而來、讓自己忍不住想微笑的感覺是什麼。
……
地牢里靜謐無聲,燭淚順著燭台慢慢往下淌,凝結成一道胭脂色瀑布。
崔南軒彎腰坐在蒲團上,凝望著傅雲英。
她眼眸低垂,似乎懶得理會他。
他低頭撫一撫袍袖。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可笑,給了他涼薄冷淡的天性,偏偏又要讓他遇到她。
那一段過去,如夢亦如幻。
她曾想愛他的,但他只顧埋頭走自己的路,把她所有的包容和退讓都當做是理所當然。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徹底失去她了。
一切,開始在結束之後。
沒有什麼後悔不後悔的,他只管將來的事,不願去想以前。
可人總是有軟弱的時候,即使心冷如刀,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一絲柔情還是會時不時突然跳出來,提醒他失去的東西有多麼寶貴。
崔南軒閉一閉眼睛,旋即睜開,把帶來的攢盒往傅雲英面前輕輕一推,打開蓋子,「你愛吃的。」
她眼帘微抬。
攢盒裡琳琅滿目,一槅柳葉糖,一槅金華酥餅,一槅香茶桂花餅,一槅水晶蟹肉饅頭,一槅蒸魚餃,一槅涼拌煨筍,並一盅桂花米酒。
鹹甜都有,確實是她愛吃的。
她笑了笑,覺得眼前這場景有些滑稽。
自己不日就要處斬,而崔南軒竟然帶著她愛吃的東西來探望她。
崔南軒沒有笑,直視著她的眼睛。
他早就該發現的,但他不想承認,一面懷疑她是,又一面反駁自己,非要她親口承認,才肯相信。
到現在,不需要逼她承認了,她就是他的妻子。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在湖廣,姚文達家中,他就那麼走過去了。
她站在那裡,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表情。
再後來,姚文達和他談起她,她就坐在博古架後面,應該都聽到了。
他曾試圖招攬她,被她拒絕。他覺得她不識時務,看到她陷於困境中,冷眼旁觀,諷刺她,挖苦她,傷害她……
若早知道湖廣那個小小的少年就是她……
崔南軒目光晦暗,克制心底翻湧的沉痛,平靜地道:「我帶你出去。」
傅雲英掃他一眼,沉默不語。
崔南軒等了一會兒,忽然扣住她的手,「皇帝要納妃……你真的想入宮?」
他雙眸微眯,淡淡一笑。
「你這樣的性子,就算入宮為妃了,也不會改一絲一毫。將來皇帝移情新歡,你難道也和當年一樣,一走了之?後宮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傅雲英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幾絲壓抑的怨怒。
「這和閣老沒有關係。」她扯開他的手,淡淡地道。
崔南軒忍了忍,手上力道加重了幾分,「跟我走……我是你丈夫!」
傅雲英冷笑,一根一根掰開他緊攥在自己腕上的手指。
「崔南軒,你我毫無關係。」
她抬起頭,神情淡漠,緩緩道。
「無論是魏雲英,還是傅雲英,都和你沒有一點關係。」
崔南軒短促地一笑,「不,你嫁了我,就是我的妻子,無論你是死是活,我都是你的丈夫。」
傅雲英嘴角翹起,「魏雲英走的時候,留下一封信。」
崔南軒身形一僵。
傅雲英一字字念出信的內容:「今與君夫妻義絕,碧落黃泉,滄海桑田,此生不復相見。」
你我夫妻恩斷義絕,以後就不要再見了。
崔南軒雙手慢慢捏緊。
看完那封信,他當場就把信撕碎了,忍不住對府里的人發怒。下人們膽戰心驚。他官服也不及脫下,帶人出去尋她,這時宮裡送出急詔,他不得不冷靜下來,入宮覲見。
他不承認那封信,他不允許,她就永遠是他的妻子!
傅雲英念完信,看向他,「崔南軒,魏雲英已經死了。」
崔南軒猛地推開攢盒,坐直身,握住她的肩膀,嘶吼了一句:「你分明還活著!」
他眼圈有些淡淡的紅,眼裡竟然有水光浮動。
「雲英……你還活著……」
他吼完,像是被自己嚇住了,呆愣片刻,低聲喃喃。
似慶幸,又似震驚,雙手輕輕顫抖。
這人總是平靜淡然,除了權勢,對什麼都不在乎。
高興的時候是雲淡風輕,不高興的時候也是雲淡風輕。
兩輩子,傅雲英都很少看到他身上出現這種激動到幾乎狂亂的情緒,他甚至要落淚了。
若是上輩子的她,可能會怔住。
但這些都和她無關了。
她嘴角微彎,仰視著他,「崔南軒,你到底想要什麼?權勢,地位,盡情施展抱負,你追求的東西,都得到了。」
崔南軒氣息微亂,手指緊緊掐著她的肩膀,「雲英,你恨我?」
傅雲英微笑,搖搖頭。
「沒有什麼恨不恨……我家人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你有你的抱負,我都明白。」
崔南軒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她慢慢地道,「那天落雪,我去見我父親,父親勸我不要記恨你,讓我好好和你過日子,父親說,你是個好官,你將來肯定能造福一方……我答應了,我告訴父親,我不會記恨你,我會老老實實相夫教子。父親很欣慰。」
崔南軒凝視著她,嘴唇輕輕顫動。
那晚真是冷啊,刺骨的冷。
傅雲英閉一閉眼睛,嘴角翹起,「我只是安慰父親而已,我不想讓他走得不安心。父親疼我,但他不在乎我在想什麼,他覺得我是女子,就該萬事以丈夫為尊,你將來的成就,就是我的成就,我身為婦人,應該好好服侍你,等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我也能跟著鳳冠霞帔加身……崔南軒,你也是這麼想的,你明白我的痛苦,你知道我不快樂,但你不在乎,你覺得我應該把全部的自己奉獻給你,我屬於你,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所以你讓下人守著我,不讓我出門,你覺得我只是發發小脾氣……我沒有要求你冒險,沒有逼你拿前程當賭注,但你連嘗試一下、讓我好過一點都不願意……我為什麼要委屈自己繼續和你這樣的人同床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