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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王閣老皺眉。

    隨從道:「老先生,這些人是從荊襄趕過來的,他們得知傅大人入獄,徒步進京,為傅大人披麻戴孝,據說後面還有更多的人趕過來……如果不想辦法遏制,可能造成民亂。」

    王閣老臉色微沉。

    「還有廣東、浙江那邊,海商們聯合起來,從水路北上,進京為傅大人喊冤,被衛所的人攔住了。」

    「流寇首領苗八斤被傅大人招撫,此次勤王有功,獲封千戶,他願代傅大人赴死,荊襄地區的百姓只相信苗八斤和傅大人,必須由傅大人親自出面,才能勸回這批進京的百姓。」

    酒樓里,官員們都沉默下來。

    為民請命,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實在太難了。

    他們年輕的時候,也曾為老百姓的感激而興奮激動,但官做得越大,心就越冷漠,老百姓在他們眼裡,從子民,慢慢變成一堆代表著賦稅的數字。

    但如今,眼見著無數老百姓自發前來為傅雲英求情,願意為她赴湯蹈火……他們竟然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動容。

    ……

    汪玫進宮,求見朱和昶。

    朱和昶正和內官們打捶丸,穿打球衣,戴紗帽,笑容滿面,樂呵呵招手讓汪玫走到自己近前。

    汪玫走過去,「皇上,荊襄流民進京,獻上萬民書,為傅雲英求情,此人不能殺啊!」

    朱和昶手執球杖,輕輕一撥,圓球慢慢滾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那顆圓球一動。

    咚的一聲,圓球落入球穴。

    內官們齊聲叫好,一番恭維。

    朱和昶哈哈大笑,撒開球杖,對一直等在一邊的汪玫道:「那就不殺了。」

    汪玫無語了一會兒,眼珠一轉,趁朱和昶高興,含笑問:「皇上最近龍顏大悅,可是喜事近了?」

    朱和昶點點頭,笑出一口白牙,「不錯,朕已擬旨,要於月底納妃。」

    汪玫心一橫,「皇上,您要冊封的妃子,難道就是傅雲英?」

    朱和昶沒說話,接過內官奉的熟水,喝了兩口。

    汪玫汗如雨下。

    半晌後,朱和昶笑了笑,「這是朕的家事。」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這個暗示已經很明顯了。

    不止暗示,還有警告和威脅,雖然傅雲英獲罪,但皇上想娶她,即使文武百官反對,皇上也不會動搖!

    皇上果然要冊封傅雲英為貴妃!

    曾經的藩王,如今已經是真正的天子了,沒有人能阻止天子娶他要娶的女人。

    汪玫憂心忡忡,出宮以後,直奔王閣老府上,告知他這個消息。

    眾人心急如焚,他們已經得罪傅雲英,如果傅雲英當上貴妃,朝堂絕無寧日!

    有人小聲罵了一句,「還不如讓傅雲英當巡撫呢!」

    眾人對望一眼,沉默下來。

    ……

    地牢。

    因為處於地下,地牢常年陰暗潮濕,即使同時燃上十幾支蠟燭,照得恍如白晝,這白晝也是慘澹的。

    獄卒在前面帶路。

    穿赤紅羅袍的俊秀男人一步一步往裡走。

    獄卒點頭哈腰,「閣老,您慢些走,小心腳下。」

    男人面無表情,燭光映照下,如畫的眉目平添幾分柔和,走動間,袍袖輕揚。

    很快到了最裡面一間,獄卒停下來,打開鎖鏈,「傅大人就在裡面。」

    聽到說話聲,裡面的人轉過頭。

    看到來人,她怔了怔。

    崔南軒望著她,臉上多了幾分克制的隱忍,打發走諂媚的獄卒,抬腳跨進牢房。

    第167章 結局(六)(崔)

    昏黃的燭光搖曳。

    崔南軒看著淡黃的光線籠在傅雲英白淨皎潔的臉上,想起那一個個夜晚,她坐在燈下縫補衣裳,或是編網巾,一把青絲梳一個小巧的垂髻,簪幾枝金玉梅花,淡施脂粉,戴一對丁香耳墜子。淺碧色對襟雲紗衫,白素絹細褶裙。天氣熱,她不愛戴小髻,但其他婦人都要戴的,她想偷懶,又不想壞了規矩,就乾脆不出門,在家裡可以隨意一些。

    一針針,一線線,她做得很認真。

    他讀書到很晚,不論什麼時候抬起頭,她都靜靜地坐在那裡陪他。

    夏夜燥熱,蚊蟲嗡鳴,長廊底下燃了驅蚊的線香,隔著繚繞在窗前的淡青色輕煙,她的身影看起來模糊而遙遠。

    坐著做針線脖子酸疼,她偶爾會站起身,在屋子裡走一走,捶捶腰,捏捏肩膀。

    看到他隔著窗自己,朝他微微一笑,篩杯茶送到他房裡。

    「表哥,吃茶。」

    她一直叫他表哥,生氣或者想撒嬌的時候才叫相公,最後那幾天,看都不想看他,冷漠地直呼他的全名。

    他一開始沒聽出來差別。

    後來午夜夢回,想起迎娶她的那一天,她穿一身真紅大袖衫,坐在架子床前,抬起眼帘悄悄打量他,目光看似怯怯的,實則靈動而明亮。

    「表哥。」

    她輕輕喚他,臉頰暈紅,盛裝的新娘子,明媚裊娜,即使是暮春時節枝頭怒放的嫵媚桃杏,也比不過她臉上那一抹含羞帶怯的輕笑。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一句話沒說,抬起她的下巴,低頭吻她。

    她瑟縮了一下,雙手緊緊攥著帕子。

    那時候她真的很害怕,他解開她裡衣系帶的時候,她渾身都在發抖。

    他當時沒發現。

    又或者說,他心裡其實明白,可他一點都不在意。

    他們小時候曾在一起玩耍,但之後闊別多年未見,成親之前並未相處過,忽然就要做一對夫妻,她叫他表哥,帶了點俏皮和試探,只是想和他拉近距離而已。

    似乎「表哥」「表哥」這麼叫他,就不會那麼怕了。

    他那時叫她什麼?

    記不清了,可能他根本沒有叫她的名字。

    從嫁給他的第一天開始,她就努力做一個好妻子,認真地敬他、愛他,雖然有時候很笨拙,但始終真摯赤誠。

    他呢?

    他冷眼看她一次次氣餒,又一次次打起精神繼續。

    他用冷淡和無視逼迫她將嫁妝歸還魏家。

    他想,她是他的妻子,就應該完完全全屬於他。

    至於她快不快樂,他無暇多想。

    後來他高中探花,做官,得到先帝的賞識,平步青雲。

    不需要她做針線了,家裡多了丫鬟僕役,她依舊會點著燈等他。

    有時候她偷偷從他書房找幾本書看,以為他不知道,用米湯糊的紙簽子塞在裡頭當記號,看完了再悄悄放回去。

    卻不知他博覽群書,書房有哪些書,每一本書放在哪裡,心裡記得分明。

    她動了哪裡,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看在眼裡,沒有說破,慢慢發現她看的書很雜,遊記、志怪她都愛看,史書也看。

    於是在書肆閒逛的時候,不自覺會買一些適合她看的書帶回家。第二天看到那幾本被她動過了,臉上沒什麼反應,心裡也沒有波瀾,再下一次去書肆的時候,卻會買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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