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頁
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他們一直把傅雲英送到大路上,看她騎著馬走進營地,才轉身回去。
營地里,傅雲章回頭看那些村民舉著火把離去,翻身下馬,感慨了一句,「故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
用兵的要領,在於擅於使民眾歸附自己。
傅雲英剛下馬,正低頭餵自己的愛駒吃果子,聽到這句,嘴角微翹,拍拍馬背,道:「不然。兵之所貴者埶利也,所行者變詐也。」
不對,用兵看重的事形勢有利,施行的是機變詭詐。
禮部主事走過來,插嘴接下去:「善用兵者,莫知其所從出!」
善於用兵的人神出鬼沒,沒人知道他們是從哪裡出來的。
他們一句一句接下去,工部另外一個主事走過來,哈哈大笑,「行了,咱們一幫文官,沒事在這裡討論什麼兵要?也不怕那些武官笑掉大牙!」
眾人相視一笑。
進帳洗漱,吃過飯,傅雲英合目睡下。
白天累了一天,本應該睡得很沉,她卻在枕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討論兵法的時候,不免想到霍明錦,他北上回京,她卻南下來了荊襄,這麼久沒見,不知道他會不會和蘇桐一樣曬得黑如煤炭。
期間一直通信,他這人實在太肉麻了,信寫得簡直纏綿悱惻,想她的話可以反反覆覆強調一沓紙,她都不好意思多看。
夜半的時候,帳篷外傳來一片窸窸窣窣的輕響聲,似乎是落雨了。
傅雲英翻了個身,目光落在湘竹屏風外的帳篷上,驀地睜大眼睛。
帳篷里沒有點燈,黑魆魆的,營地外卻有火把照明,此刻夜半時分,四周靜悄悄的,卻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赫然映在帳篷上!
她咬住唇,立即清醒過來。
傅雲章他們的帳篷在她附近,喬嘉和另外幾個護衛從早到晚換班巡視,絕不會離開她的帳篷幾丈遠,怎麼會有人接近她的帳篷,還在外邊窺視?
她汗毛直豎,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響,小心翼翼去摸床邊的竹哨子,那是她示警用的。
然而還沒等她夠到竹哨子,幾聲利刃劃破帳篷的割裂聲響後,那道黑影如閃電一般,疾步奔至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同時捂住她想呼救的嘴巴。
暗夜中,男人俯身壓下來。
近在咫尺,能看清男人一雙眼睛清亮如水,眉骨高挺,右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
「傅監軍,得罪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雲哥和二哥他們討論的那幾句兵要之法,引用的是《荀子》的原文。
第159章 (十)
「傅監軍最好不要大聲叫喊,否則我的劍可能會失控。」
男人嗓音粗啞,說著話,鬆開緊捂傅雲英嘴巴的手,寬大手掌一翻,掌心寒芒閃動。
他手中的短劍離她的咽喉只有幾寸的距離。
傅雲英一動不動,即使被他壓制著看不見,也能敏銳感覺到劍鋒凜冽的鋒芒。
她絲毫不懷疑,只要她發出一點點聲音,這柄短劍會立刻刺入她的喉嚨。
男人薄唇輕抿,眉毛濃黑,右臉上的刀疤顯得有幾分猙獰。
傅雲英心思電轉,一瞬間,十幾種應對之策從腦海里一一閃過。
但都沒用,在絕對的力量壓制下,她不宜輕舉妄動,免得激怒對方。
他既然深夜潛入營地,必定有所圖謀。
沙沙風雨聲從裂口灌進帳篷,原來外面果真落雨了。
黑暗中,刀疤男人雙眼發出淡淡的暗光,凝視她片刻,嘴角挑了挑。
「聞名不如見面,傳說傅監軍貌若婦人好女,果真如此。」
渾厚的聲音里似乎帶了幾分笑意。
這一絲笑中,卻有讓人膽寒的血腥煞氣。
暑熱天,傅雲英仍然穿長衫入睡,剛才試圖掙扎,衣襟微微敞開了一點,露出一抹光潔雪膩的柔滑肌膚。脖頸修長,凸起的美人骨光滑平直,纖細靈秀。
帳篷里黑魆魆的,那一抹凝脂散發出淡淡的瓷白光澤,如冰肌玉骨。
這給男人一種錯覺,仿佛自己在欺負一個女人似的。
他濃眉微皺,不自覺收斂殺機,拿短劍的手下意識收了些力道。
趁他愣神,傅雲英手指張開,夠到竹哨子,一把攥住。
男人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沒有阻止,任她抓住竹哨子,低笑幾聲,仍然扣著她的手,「傅監軍,你示警也沒用,你的人暫時動不了。」
他沒有說謊,都這麼久了,喬嘉他們還沒出現,必然有什麼變故……
傅雲英不動聲色,抬眼和男人對視。
「苗八斤?」
孤身入險地,有膽量,有謀略,有智計,流民中這樣的人物屈指可數,不難猜。
男人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傅監軍果然聰慧。沒錯,我就是苗八斤。」
傅雲英知道,苗八斤應該不是眼前這個男人的本名。
傅雲章和蘇桐查來查去都查不到這個人,他們認為苗八斤肯定是他隱姓埋名的時候用的化名,他可能是為了避禍帶著家人躲進深山中,不想一家人還是慘死刀下,為了給家人報仇,便煽動流民起義。
流民大多是流亡的老百姓,只知道種地,不懂武藝,更不會打仗。苗八斤卻能帶領這幫什麼都不會的烏合之眾把能征善戰的曹總督和他的幾十萬大軍耍得團團轉,至今朝廷大軍還沒有找到苗八斤的老巢,雖然剿滅了幾支響應他的隊伍,卻沒法傷苗八斤本人一根汗毛。
傅雲章認為苗八斤可能是世家豪族之後,一般讀書人家只會教子弟讀四書五經,少有教領兵打仗的,苗八斤能多次以少勝多、化險為夷,必定是通曉軍事之人,這樣的人不可能是普普通通的農人之子。
如果二哥他們猜錯了,苗八斤確實出身微賤,那只能說明此人天賦異稟,乃天縱之才。
好在追隨苗八斤的只是一群剛剛放下鐵鍬、鋤頭的流民,如果他手下有一支軍隊,又或者他隱忍潛伏,偷偷訓練流民,那麼不出幾年,他勢必成為朝廷心腹大患。
「閣下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傅雲英直視著苗八斤。
苗八斤雙眼微眯。
聽這監軍平淡的語氣,倒好像他真的只是個偶然來訪的客人,賓主二人正隔著茶桌對坐,客氣交談。
而不是像眼前這樣,他緊扣著監軍的手,牢牢壓制著對方,對方只能躺在榻上,動彈不得。
瞧著像女人,膽子倒是壯。
苗八斤咧嘴一笑,短劍抵住傅雲英的脖子,左手拍拍她的臉,「傅監軍生了一副好皮相,就這麼殺了你,倒有點捨不得。」
敵強我弱,傅雲英忍下這口氣,冷笑幾聲,一字字道:「你在這裡殺了我,荊襄幾百萬流民,絕無生路。」
苗八斤面色沉下來,神情陰冷。
傅雲英毫無懼色,接著說:「本官不是危言聳聽,荊襄數百萬流民的性命,盡繫於我一身。你殺了我,我這月余來的努力全部功虧一簣。設置州縣,就地附籍,全部會變成一紙空文。鐵蹄會踏遍這裡的每一寸土地,屆時血流成河,屍橫遍野,而這一切,是你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