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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英不信,塞好水囊,道:「那先放著,待會兒你再喝一點。」
傅雲章笑了笑,拿回水囊,矮身坐到她旁邊,拍拍自己的肩膀,「靠著我睡一會兒。」
傅雲英搖搖頭。
他看一眼她紅撲撲的臉,低聲說:「沒事,我看著。」
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累的,傅雲英眼皮都抬不起來了,還是堅持不肯睡,召集蘇桐幾人過來商議正事。
蘇桐道:「已經到荊襄地界了,一路走來我們看到田裡稻穀青青,山上開墾了菜地,還有新建的村莊,說明這些流民是想安生過日子的。」
流民和流寇不同。
流寇必須剿滅鎮壓,而流民大多是在權貴吞併土地中失去耕田,或者被當地官府各種苛捐雜稅逼得走投無路的農人,他們逃到荊襄大山里,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不會和朝廷對著幹。
這種就要想辦法招撫,而不是武力鎮壓。
傅雲英他們進山以來,到處都能看到耕作的痕跡,那些流民在這裡繁衍生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和良民沒有什麼區別。
雖說流民中也有不老實的,但通常是少數,大多數人已經在荊襄一帶生活許多年,甚至形成市鎮。
只要安撫好大部分流民,他們絕不會跟著苗八斤作亂。
一直瞧傅雲英不順眼的吏部主事張景貞手中拿了根樹枝,在地上划來划去,道:「這裡離漢水不遠,漢水多險灘峽谷,流經陝西、湖廣,於武昌府匯入長江,利於船運。老百姓管流經這一段的叫襄江,曹總督可能用船運兵。」
他們進山以後看到山中空無人煙,十室九空,一片瘡痍。
村莊都被焚毀了,可他們卻找不到曹總督的兵和被他驅趕的流民。
那麼多人,不可能憑空消失,所以他們猜測曹總督走的是水路。
喬嘉道:「已經派出人去前邊探路,很快就能找到曹總督他們的營地在哪兒。」
傅雲英點點頭,見眾人都是一臉疲倦之色,道:「日中不宜行路,大家先休息半個時辰。」
眾人一路風餐露宿,早已經習慣,也不講究,各自找了塊陰涼的地方,鋪開草蓆,倒下就睡。
傅雲章和傅雲英繼續小聲討論怎麼安置流民的事。
說著說著,他覺得肩膀上一沉。
低頭看去,傅雲英挨著他的肩膀,眼皮劇烈眨動,撐著不想睡,似乎還在努力掙扎,但意識已經朦朧。
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還沒完全合上,就睡著了。
傅雲章低笑幾聲,左手揮開摺扇給她扇風。
蘇桐走過來稟報事情,看傅雲英挨著他合目安睡,忙閉上嘴巴。
他知道英姐是女子,因此一路上都在擔心她。她以女子嬌弱之身,和他們這幫男人一樣日以繼夜地騎馬趕路,期間沒有叫過一聲苦。她的隨從可能擔心她的身體受不了,幾次想要更改行程,她沒答應。
看她睡著,他默默走開。
喬嘉騎馬出去巡視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摘了不少紅彤彤的野山果,捧到傅雲英跟前。
見她枕著傅雲章的肩膀瞌睡,眉頭皺了皺。
傅雲章對上他的目光,朝他搖搖頭。
之前一直知道英姐需要承擔多少風險,但這次出行才更深切地感受到諸多不便。若是沒有他同行,她可能連睡都不敢睡,必須熬到夜裡就宿時才能好生睡一覺。
喬嘉放輕腳步,把洗淨的野山果遞給傅雲章。
「大人喜歡這個。」
他輕聲說。
這種南方山中最常見的果子酸酸甜甜,很解渴,傅雲英在書院讀書的時候常常讓王大郎去後山上摘山果,去北方以後很久沒吃過了。
傅雲章謝過他,接了山果放在一邊,繼續打扇。
傅雲英很警醒,只睡了一刻鐘,就揉揉眼睛醒了過來。
見她醒了,傅雲章遞水囊給她用水擦臉,把扇子往她手裡一塞。
「好了,哥哥手都酸了,現在輪到你給哥哥打扇了。不許偷懶。」
傅雲英失笑。
傅雲章果然躺靠著樹幹閉目睡去。
傅雲英一邊吃山果子,一邊給他搖扇,覺得這情景有點像小時候,傅雲章躺在長廊底下的欄杆上乘涼,逗她幫自己搖扇。她抄完書,搬了張小馬扎坐在欄杆前,任勞任怨給他打扇。只搖了一會兒,傅雲章就獎勵她一錠銀子。
她那時候想,二哥果然有錢,出手真是大方。
後來才知道他聽蓮殼他們說大吳氏經常在飯桌上數落她,怕她在家中受委屈,故意用這種法子給她銀子作零花。
一家三口一個月的花費滿打滿算也才一兩,他隨手一給就是五兩一錠的,也不怕把她嬌慣壞了。
她笑了笑,吃了枚果子,繼續給他打扇。
……
半個時辰後,眾人收拾行囊,繼續往莽莽大山中行去。
山中沒有寬闊平坦的官道,路途顛簸難走,騎馬跑了一個多時辰,幾名派出去的護衛趕回來匯報,「大人,前面河邊飄下來不少屍首。」
眾人眉頭緊皺。
跟隨護衛趕到他們說的河谷,只見岸邊亂石灘上橫七豎八,漂浮著不少已經泡得發脹的屍首,看衣著,都是平民百姓。
天氣熱,那股氣味隨著山風飄過來,張景貞忍不住,撥馬後退幾步,哇的一聲,吐了。
傅雲英嘆口氣,道:「順著河往上遊走。」
他們在密林中穿行,草叢茂密幽深,樹木遮天蔽日,熱得人喘不過氣,闊大的葉片上卻還有未乾的露水,不一會兒,身上外袍就被未乾的露水濕透。
這一下里里外外都濕了。
到最後眾人只能下馬步行。
走了大半個時辰,不遠處傳來嘈雜人聲,間或夾雜著悽厲的尖叫哭嚎。
傅雲英心中一凜,撥開草叢,加快腳步。
他們走到一處岸邊,只見前方峽谷處,一夥穿罩甲的士兵手持長刀,正將一群手無寸鐵的老幼婦孺趕到大江里去。
流經峽谷的水流湍急,深不見底,那些衣不蔽體的老百姓互相攙扶著,不敢下河,士兵舉起長刀砍殺,老百姓們嚇得大叫,後退是死,往前走也是死,絕望的婦人抱著孩子慘嚎。老人神色麻木,佝僂著腰往大江深處走去,很快被河水沖走,撲騰幾下,沉入水底不見了。
可以想見,河中的老百姓心中該有多絕望。
眾人臉色大變,紛紛騎上馬,輕叱一聲,往山下奔去。
馬蹄聲如雷,士兵們回過頭,看到他們一行人從密林里竄出來,心生警覺,提刀上前攔住:「前方何人?」
喬嘉道:「監軍在此!你們是誰的部下?」
士兵們面面相覷,為首的百戶上前幾步,朝被簇擁在最當中的傅雲英一抱拳,道:「原來監軍已經到了。」
他態度敷衍,傅雲英沒有理會,指一指江中跪著朝士兵求饒,卻被無情驅趕至江心的老幼婦孺,冷聲問:「你們在做什麼?」
百戶道:「監軍大人,小的們奉總督之命,追殺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