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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英回到家,前腳才剛踏進門檻,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踏響。
她抬起頭。
巷口煙塵滾滾,錦衣衛策馬飛奔而至,到了門前,滾地下馬,抱拳道:「傅大人,皇上傳召。」
她匆匆進宮,在乾清宮外等候召見的時候,聽到裡面傳出朱和昶的震怒聲。
吉祥從裡面走了出來,戰戰兢兢和他見禮。
她問:「皇上為何動怒?」
宮宴上還好好的。
吉祥小聲告訴她事情原委。
荊襄流民起義,幾位閣老商量應對之法,正談得好好的,又有八百里加急送到,地方官聯名彈劾總領陝西、湖廣軍務的曹總督,說正是因為曹總督殘忍屠殺流民,才導致這一場起義。
原來曹總督誘騙流民,說只要他們願意出山歸順朝廷,朝廷就對他們的逃亡行為既往不咎,還歸還他們的耕地,讓他們可以轉回良民身份。
流民們生活困苦,被曹總督的承諾打動,先後有數萬人攜家帶口主動歸順。
等著他們的,不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安定生活,而是曹總督的屠刀。
曹總督命軍隊屠殺那些毫無抵抗能力的流民,無論老幼婦孺,全部格殺勿論。
一時之間,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蒼茫青山間,俱是累累白骨。
恍如人間煉獄。
苗八斤是當初主動歸順的流民之一,他的父母兄弟都死在曹總督部下手中,只有他撿回一條命,乾脆孤注一擲,帶領其他流民起義。
響應者如雲。
傅雲英長嘆一口氣。
難怪朱和昶會勃然大怒。
內殿,朱和昶余怒未消,要將曹總督召回京師,另派人去接管陝西軍務。
王閣老立刻反對,現在流民起義已經無法阻擋,這時候調回主帥,恐怕城池會失守。
為今之計,只能讓曹總督去鎮壓流民,待流民起義之事解決了,再論其他。
朱和昶暫且隱忍下來。
閣老們離去後,傅雲英進殿。
朱和昶往後仰靠在龍椅上,神色疲憊。身上還穿著宮宴上穿的玄色常服,袖口收得緊緊的。
她走上前。
聽到腳步聲,朱和昶立刻直起腰。
看到進來的人是她,馬上又放鬆下來,靠回椅背上,手腳攤開,一副懶散模樣。
這個自然而然的動作,讓傅雲英不由得想起以前在書院時,朱和昶公然在課堂上偷懶的樣子,心中微微一嘆。
「朕要派人去陝西監軍,督察將帥。」
朱和昶低聲道,聲音暗啞。
傅雲英怔了怔,心中雪亮,拱手道:「臣願領命前去。」
朱和昶抬起頭,看著她。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他剛才發怒,內官們膽戰心驚,殿中還未點起燈燭。
她站在朦朧光影中,身姿高挑,眼睫低垂時,罩下淡淡的青影。
不用他開口,雲哥便明白了。
朱和昶嘆口氣,說:「戰場上刀劍無眼,我怕你出事。」
雲哥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他不想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
傅雲英一笑,「皇上,流民起義,應當以招撫為主,臣此去並不是上戰場,不會有什麼危險。」
看她笑,朱和昶神色緩和下來,不自覺跟著翹了翹嘴角,點點頭,「朕也認為應該以招撫為主,否則就算這一次鎮壓住了,也是貽害無窮。朕會另派人去代替曹總督,屆時新總督在前方作戰,你以監軍之名,留在後方安撫流民,帶上尚方寶劍,當地官員都聽你指派。」
君臣雖然達成一致,朱和昶仍然有些猶豫。
雲哥是最合適的人選,可真的要擬旨了,他終究還是遲疑。
傅雲英看他皺眉沉思,想了想,笑著道:「多謝皇上。」
朱和昶愣了一下,揚眉,疑惑地看著她,「謝朕什麼?」
傅雲英微笑著說,「流民之事難辦,但若辦好了,必是大功一件。皇上信任臣,將立功的機會留給臣,臣自然要謝皇上。」
她故意用輕快的語氣談論朝政大事,若是王閣老他們聽見了,一定會大怒,罵她輕浮,不堪大任。
但這兩句輕描淡寫的話,卻將朱和昶的焦躁不安給撫平了。
挑戰也是機遇,他要和雲哥做一對肝膽相照的君臣,那麼就不該瞻前顧後。
雲哥不怕,他這個當皇帝的,又何須畏手畏腳?
他當年不信邪,吃了那麼多酸橘子下肚,可曾怕過什麼?
朱和昶長舒一口氣,笑了笑,讓人去擬旨,「雲哥,我這麼偏心你,你可得替我爭口氣啊!」
傅雲英淡淡回一句:「盡力而為。」
朱和昶噎了一下,指著她,哈哈大笑。
周圍侍立的內官鬆口氣,把心放回肚子裡,也跟著笑。
見朱和昶終於恢復正常了,傅雲英不再多話。
第157章 (八)
朱和昶任命傅雲英為監軍的旨意很快傳遍朝野。
她不是單獨去荊襄,還帶上工部、戶部的幾位主事。傅雲章此前曾就流民之事上疏參奏,朱和昶認為他很有見地,而且絕不是曹總督那樣蠻幹的人,想著兄弟倆有個照應,讓他和傅雲英一起去。
姚文達大吃一驚,特意遣老僕上門,囑咐傅雲章他們到了荊襄以後小心行事,切莫和曹總督正面起衝突。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文官和武官向來不怎麼對付,曹總督又是個暴烈性子,之前戍守寧夏衛時曾有過毆打監軍的劣跡。要不是顧忌著監軍的身份,說不定早把人打死了。
送行那天,姚文達吹鬍子瞪眼睛,把傅雲英叫到面前,「尤其是你!你可收斂一下你的脾氣吧!年紀不大,脾氣不小!你和曹總督都是炮仗,一點就著!多跟你哥哥學學。荊襄是曹總督的地盤,到了那地方,把你的脾氣收了,能忍就忍。」
又對傅雲章道:「看著你弟弟,多勸勸他。」
傅雲章笑而不語。
送行的人很多,今天休沐,平時和他們交好的官員都過來了。王閣老和汪玫也派了各自的兒子過來餞別。
詩社成員鬧著要作詩,不然不放他們走,傅雲英趕緊岔開話題。
她今天穿莽服,戴紗帽,身後喬嘉捧著裝尚方寶劍的錦匣,寬袍廣袖,長身玉立,如屹立於山巔的青松,眼波流轉間,有飄飄欲仙之感,讓人不由心生敬慕。
如菡萏初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眾人喜愛她兄弟二人的人品,哈哈大笑,並不為難,每人吟了幾首詩相送。
正是依依不捨時,城門方向傳來騷動聲,數十名錦衣衛簇擁著一輛華蓋馬車逶迤而來,騎馬跟在馬車旁的男人恍惚是都指揮同知。
而走在馬車兩側,穿貼里的內官,赫然是天子身邊貼身伺候的近人。
眾人大驚,忙屏息凝神。
傅雲英正要上馬,認出車轅上坐著的人是吉祥,鬆了韁繩。
馬車駛到近前,錦衣衛四散而開,都指揮同知掀開車簾,朱和昶走了下來。
怕被老百姓認出來,他今天沒穿皇帝常服,頭戴直檐帽,穿一件燕尾青縐紗錦上添花交領直身,手裡拿了把摺扇,尋常民間富家公子打扮,含笑環視一圈,示意眾人不必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