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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容抬起臉,額前青筋浮動,「你偏心她,從小就偏心她,我也是你的妹妹!」
傅雲章笑了笑。
傅容剛被抱到傅家養大時,他是真心把她當妹妹看待的。
可惜這個妹妹沒把他視作親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又不是傻子,為什麼要俯就那樣一個不尊重他的人?
「不管我是什麼身份,不管我是不是英姐的堂兄,就算知道我的身世,英姐也會和以前一樣對我,她會因為我快樂而替我高興,因為我痛苦為我擔憂。」傅雲章嘴角輕翹,笑了笑,「我也是。不管我到底姓什麼,英姐永遠是我的親人。」
他俯身看著傅容。
「你這種人,大概永遠不會懂。」
他曾什麼都不在乎,和這個世界始終隔著一層,同窗開玩笑,說他不食人間煙火,其實他只是沒有找到自己在意的東西。
十年如一日地讀書,他知識淵博,內心卻是空洞的。
後來不一樣了,他認識英姐,看著她長大,教她讀書寫字,幫她實現她的夢想。
英姐在一點點進步,他幫英姐的同時,也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找到生活的樂趣。
他喜歡書,喜歡美景,喜歡詩句,喜歡英姐,喜歡和朋友游訪各地名勝,喜歡漫無目的地坐在船上順水漂流,喜歡高山上繚繞的雲層,喜歡清晨天邊璀璨的霞光,喜歡綠波蕩漾的春水,喜歡枝頭盛放的花朵。
世間萬物都如此可愛,他喜歡很多很多東西。
不知道人生的終點在何處,能夠擁有這些快樂的記憶,已經足夠了。
他慢慢道:「我不會痛苦,相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以後再也用不著對母親負疚了。」
頓了一下,最後一次看著傅容。
「多謝你。」
他抬腳離開。
傅容崩潰大哭,吃了那麼多苦,費了那麼多勁兒,結果根本沒有報復到傅雲章,還讓他更解脫了!
……
離開傅家,傅雲章說出一個村莊的名字。
蓮殼偷偷看他一眼,知道那一定是他親生父母住的地方,沒敢多問。
村子和黃州縣離得不遠,不過地方很偏僻,而且村中人經常賣掉家中養不起的孩子,所以陳氏才敢放心在這裡買男孩。
傅雲章逼問過傅容,知道村尾大槐樹底下那幾間茅草房是自己出生的地方。
他在村口下馬,徒步走進去。
剛好是白天,村民們都在地里忙活,屋中沒人,村子裡靜悄悄的。
他很快看到那株碩大的槐樹,走了過去。
時隔多年,槐樹沒變,底下的房子卻從茅草房變成磚瓦房,修了籬笆,籬笆架上爬滿花藤,場院裡打掃得很乾淨,架子上曬了幾隻大笸籮。
蓮殼張望了一陣,看到屋裡有人影走動,小聲問:「爺,我先進去看看?」
傅雲章搖搖頭。
他駐足院門前,凝望磚瓦房片刻,轉身離開。
蓮殼呆了半晌,忙拔步跟上。
「爺……您是不是怕?」
那可是爺的親生父母,親生姐妹兄弟啊,爺怎麼過門不入?!
傅雲章笑了笑。
沒什麼好怕的,他找過來,只是為了看一眼自己出生的地方,沒打算和親生父母相認。
蓮殼欲言又止。
傅雲章餘光見他神情猶豫,問:「你想勸我回去?」
「爺,怎麼說也是親爹娘,他們賣掉你,也是有苦衷的。」
傅雲章腳步沒停。
「是啊,有苦衷。」
他走出村外,上馬,夾一夾馬腹,催馬走起來。
「他們要給大兒子操辦喜事,沒錢出彩禮,又養不活那麼多人,所以只能把我賣掉。」
他出生時身體弱小,在農村,這樣的孩子長大通常不大健壯,沒法干農活,所以父母選擇賣掉他。
傅雲章知道他們也是迫於無奈。
所以他就該回去和他們相認,給他們當孝順兒子?聽他們訴說當年有多捨不得?
這樣的結局當然皆大歡喜,話本上很多這樣的故事。
可他不喜歡,他想任性一次。
襁褓中的他被賣掉了,那一兩三錢五分銀子,已經把血緣徹底斬斷。
沒有見面的必要。
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兒子,只是他自己。
第153章 (四)
天際處,雲層翻湧。
一束束淡金色光線刺破層層雲霞,籠罩在廣闊無際的海面上。
撲面的咸腥海風溫暖濕潤,旗幟在風中舒捲,獵獵作響。
士兵們手執長槍,站在岸邊險峻的峭壁上。
大風扯動衣袍,似乎要把他們整個人都掀翻吹進海中,他們卻一動不動,站得筆直,目光平靜眺望遠方。
幾艘高桅大船駛入港口,一長三短的號角聲後,船上飄出幾面玄色大旗。
港口戍守的士兵上前迎接。
人頭攢動,比肩接踵,卻沒有人敢出聲說話,只有整齊沉重的腳步聲,一聲咳嗽不聞。
被士兵們客客氣氣請下船的海商們踩上堅實的土地,對望一眼,瑟瑟發抖,攏緊身上衣袍,面容悲戚。
就在昨晚,對雙魚島圍而不攻長達半個月、一直沒有真正攻打島上堡壘的霍督師,突然趁著半夜時分濃霧瀰漫、佛朗機艦船放鬆戒備時,衝進港口,攻入島上,炸毀了島上堅固的堡壘,擊沉佛朗機人艦船。
一場激烈的海戰後,島上大小佛朗機人、紅毛人、西洋人、倭人,全被當場處決。
戰鬥開始得毫無預兆,結束得也讓海商們措手不及,他們中的很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水師已經大敗由佛朗機人、日本浪人、朝鮮人、中原人組成的海寇,成功搶回雙魚島。
霍督師半個多月的圍而不攻,並不是拿他們沒有辦法,而是靜待時機,將他們全都堵在島上,來一個一網打盡。
他們這些海商因是中原人而暫時逃過一劫,被霍督師部下生擒,請到這座和雙魚島近在咫尺、中間只隔了一條狹長空隙的小島上。
但聽人說,霍督師並不是要放過他們,而是要將他們帶回中原凌遲處死。
朝廷要對他們趕盡殺絕。
海商們神情麻木,很快被驅趕到一大塊空地上。
海風呼嘯,風裡仿佛還有幾絲血腥濃臭,佛朗機人的血濺滿整座港口。
有人想起港口除漂浮的那些斷肢殘軀,彎腰嘔吐,無聲痛哭。
明明是氣候回暖的春日,卻是一片蕭瑟肅穆景象。
這時,港口處傳來一長二短的嘹亮號角聲。
一艘大船撕破薄霧,緩緩駛進港口。
甲板上旗幟飛揚,一個身穿窄袖戎裝的高大男人站在船頭,負手而立,肩披絢麗霞光,如高山聳立,氣勢磅礴。
這位就是率軍攻打海寇的霍督師了。
海商們未曾靠近見過其本人,但海戰中看到一個似山嶽般沉穩的大將立在艦船上指揮士兵和佛朗機人交戰,處變不驚,臨危不亂,不過一個時辰,就將不可一世的佛朗機人揍得落花流水,狼狽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