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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英想起另一事,垂眸沉思。

    見她沉默,董小姐苦笑了一下,「傅大人是不是好奇我為何年過三十還未嫁人?實話告訴傅大人,我並無兄弟,家中只有幾位姐妹,家父臨終之前,曾對部下嘆息,說董家沒有一個男兒,如今他蒙冤身死,無人能為他昭雪,他死不瞑目。」

    董小姐冷笑,「沒有男兒又如何?我雖是女子,亦能為父伸冤!」

    可惜她不能科舉入仕,家中又無多少恆產,在閩浙一帶行走這麼多年,仍然找不到出頭的機會,更別提為父報仇。

    原以為可以借霍督師為父復仇,她才會變賣資產北上,卻沒想到對方根本不需要她的幫助。

    傅雲英看著董小姐,心裡有了打算,不過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問起雙魚島的事。

    董小姐性情直爽,侃侃而談。

    她沒有說謊,傅雲英問她沿海的事情,她說得頭頭是道,顯然很熟悉沿海一帶。

    「好生招待董小姐,安置好她。」

    等董氏出去,傅雲英吩咐喬嘉。

    喬嘉應喏,卻沒有立刻走,而是躊躇了片刻。

    他思量再三,雙手握拳,抬起頭,平平無奇的臉上表情複雜,和平時的嚴肅沉著不同,雙眸明銳。

    傅雲英疑惑地回望他。

    喬嘉看她許久,挪開視線,垂著眼皮,道:「大人……自從十多年前率兵南下,二爺這麼些年,再也沒有領兵出征。」

    「先帝不信任二爺,防著二爺,二爺要降低沈介溪的戒心,也不肯帶兵……可小的知道,二爺其實一直走不出十多年前的陰影。」

    喬嘉嘆口氣,「二爺這一次南下,小的其實很不安,還疑惑為什麼大人竟然不擔心二爺的安危……」

    他笑了笑,「是我誤會大人了。大人才是真正懂二爺、相信二爺的人,所以二爺才能夠忘卻之前的種種,和以前一樣,無所畏懼,他還是那個所有人敬仰的大將軍。」

    說完話,他長長吁出一口氣,朝傅雲英行禮,躬身退出去。

    傅雲英坐在書案前,出了會兒神。

    喬嘉有句話說錯了。

    霍明錦是自己走出來的,他是那種認定了什麼就絕對不會動搖的人,感情上如此,其他事也同樣。

    是非對錯,善惡忠奸,世人的評價於他而言只是過眼雲煙。

    所有信仰傾覆,他便只信自己。

    她拈起一枝兼毫筆,鋪紙寫信。

    雖然知道他早有萬全準備,自己這邊也隨時注意著閩浙出身官員的動靜,還是得寫信提醒他幾句。

    南方氣候溫暖,他這時候應該脫下厚厚的冬裝,穿上給他預備的春衫了。

    傅雲英寫字的時候,心中很平靜。

    明錦哥哥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

    傅雲章的行囊收拾好了,刑部那邊也安排妥當,他推薦另一位主事代替他參與審理牛銀姐的案子。

    那位主事感恩戴德,這種萬眾矚目的露臉差事只要不辦砸,事後肯定會記一大功,升遷之日,指日可待!

    傅雲英特意告假,送傅雲章出城。

    傅雲章道:「你這麼忙,送到門口就行了,我辦完事就回來,最多兩個月。」

    嘴角翹起,笑了笑,「回來的時候差不多是春末夏初,哥哥帶家鄉的枇杷、梅子給你吃。」

    傅雲英看著下人把行禮裝上車,再三確認蓮殼把該帶的東西都帶了,尤其是藥材之類的,輕聲說:「再忙,送二哥出城的工夫還是有的。」

    傅雲章一笑。

    兩人騎馬出城,陌上青青,驛站前是折柳送別的地方,許多南下或者西行的人在此辭別友人。

    傅雲英折了幾枝柳條,初春的嫩芽還沒長出來,折的是老柳。

    傅雲章接過柳枝,隨口吟道:「客亭門外柳,折盡向南枝。」

    傅雲英輕笑,「二哥,這句詩不對。」

    她不擅長寫詩,但會背詩。張籍的這首《薊北旅思》中「客亭門外柳,折盡向南枝」一句,說的是那些南歸的遊子因為即將回鄉而興奮難耐,北方友人替他們高興,送行時善解人意,折取向南生長的柳條相贈。這種情景和無法歸鄉的張籍形成對比,以抒發張籍的孤獨悲愁。

    二哥念這句詩,難道這次回湖廣他很高興?

    傅雲章拿柳條在傅雲英臉上輕輕拍了兩下,「很好,雖然忙於公務,沒有落下學問,還長進了。」

    傅雲英回頭讓喬嘉幫自己牽馬,道:「九哥和袁三上個月月底的時候惡補賦詩,我陪他們溫習,好歹記了幾句。」

    傅雲章笑了笑,說起朝政,「我聽老師說,皇上有意解除海禁?」

    傅雲英點點頭,「先前沒有放出消息,現在明錦哥已經到廣東了,弛禁派和海禁派都蠢蠢欲動,先放出消息把他們穩住,拿出海名額做誘餌,那些閩浙士紳才不會壞事。」

    這是她和霍明錦商量過的,霍明錦並不是直接帶兵殺上雙魚島,而是圍而不攻,甚至不阻止佛朗機人和沿海商人的貿易往來,他真正要對付的是沿海一帶亂糟糟的形勢,想辦法肅清海寇,把走私貿易轉為公開貿易。

    如此,不必他出錢出人,沿海世家必然會主動送上軍餉,求他拆除島上的堡壘,趕走紅毛商人。

    對閩浙商人來說,利益至上。

    那就用利益去攪亂一池春水。

    而不是像董翰之那樣手段過激,雖然取得戰事上的勝利,卻落得削職慘死的淒涼下場。

    知道她和霍明錦早有安排,傅雲章稍稍放下心,說笑了幾句,蹬鞍上馬。

    笑看她幾眼,溫和道:「好了,就送到這裡,我走了。等枇杷熟透的時候,也就回來了。」

    他輕甩軟鞭,催馬離去。

    傅雲英站在橋邊,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蒼茫群山之間。

    ……

    幾天後,傅雲英收到霍明錦的回信。

    信上說他收到圖紙了,很有用。

    白長樂他們什麼都有,甚至有鑄造武器和船舶的圖紙,傅雲英拿到後,立刻讓人快馬加鞭送到廣東去。

    有用就好。

    她心想,目光往下,掃到最後幾句話,臉上微熱。

    他竟然在信上說這種私密事情,就不怕信被人截去嗎?

    她把信掩上,雖然心裡抱怨了幾句,還是立刻把回信寫好,交給喬嘉送出去。

    牛銀姐的案子一邊審理一邊對外公布審理的基本程序,報刊一經刊印,供不應求,免費的法報,最後被商人們炒到一份十兩銀子的天價。

    各地報房商強烈要求增加卷數,朱和昶大手一揮,允了。

    如今各地老百姓茶餘飯後都會把牛銀姐的案子翻出來討論一番。

    御史一個比一個精明,趁機上疏,建議修改律法,將牛銀姐的絞刑改為流放。

    朝臣反應這麼快,朱和昶很是欣慰,命刑部擬一份奏疏,將修改的條文、怎麼修改、如何修改寫成細則,若是朝中大臣一致通過,就開始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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