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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李昌皺眉思索,漸漸鎮定下來,但心裡仍然還是七上八下的,忐忑問:「那若是小人作亂呢?他們的手段層出不窮,防不勝防。」
傅雲英搖搖頭,「他上次南下,腹背受敵,被身邊最信任的親人背叛,這一次不會。」
李昌和喬嘉都望著她。
她凝望日光下潺潺流動的池水,一字字道:「這一次朝中有我,我是他的後盾,我不會讓他有事。」
聲音平淡,但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李昌眼圈忽然紅了,心裡涌動著一種古怪的感覺。
怎麼覺得二爺好像娶了一個不得了的人?
他吸吸鼻子,抱拳,帶著鼻音道:「是我莽撞了,看到一封信就咋咋呼呼起來。」
喬嘉看他一眼,「你直接來找大人,就不怕那個董氏是其他人故意安排的?」
李昌張大嘴巴,呆愣幾息後,驚出一身冷汗。
他雙手握拳,朝傅雲英一揖到底,沉聲道:「傅相公,等二爺回來,我自會去他跟前領罰。不過你放心,我能保證那個董氏絕對沒有可疑的地方!她對海上的事很熟悉,熟知閩浙當地巨賈和海寇來往的細節,或許有用。」
傅雲英點點頭,董氏寫信給李昌提醒他們說霍明錦有危險,不管她是帶了什麼樣的目的,不妨先見見本人。
見她沒有怪罪,李昌反而覺得尷尬,自悔剛才太過失態,若是對方真的是別人安排的細作,他豈不是中計了?
他越想越後怕,告退出去,細想自己這些天做了什麼,看看有沒有其他疏漏的地方。
不一會兒,暗衛來報,董氏來了。
傅雲英讓她進來。
董小姐是個官家千金,屋裡的人以為進來的會是一個大家閨秀,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姿小巧玲瓏、皮膚黧黑,穿銀褐色粗襖、檀色布褶裙,頭包藍花布,鬢邊戴一朵白花,年紀約莫三十多歲的女子邁步踏進房中,對著傅雲英抱拳,口中道:「見過傅大人。」
聲音清脆,像過年的時候吃炸果子,一咬,嘎嘣嘎嘣響。
她行的是抱拳禮,而非萬福禮。
傅雲英朝她頷首致意。
董小姐盯著她看了半晌,咧嘴一笑,牙齒雪白。
不用試探,光看傅大人的態度,她就知道自己找對人了。
傅雲英請她入座,「你寫這封信,有何用意?」
董小姐正色道:「實不相瞞,傅大人,家父當年身死,其中另有隱情。」
她頓了一下,按下心中悲憤,慢慢道出董翰之當年去世的來龍去脈。
董翰之得罪了太多人。
京中的弛禁派想將他置於死地,地方上,尤其是閩浙沿海一帶,上到世家大族,下到黎民百姓,全都欲殺之而後快。
弛禁派是朝中認為應該開放海禁的一派,主張對海寇以懷柔為主,不應該趕盡殺絕。董翰之殺倭寇時下手太狠,和弛禁派勢如水火。
而閩浙一帶的豪門世家,多年來背著朝廷偷偷和倭寇勾結,私下裡將貨物運出海販賣,長期進行走私活動,他們不僅有自己的船隊,還建立起武裝力量,來往於西洋,橫行霸道。其勢力之大,當地官員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民間百姓無田無地,不能和世家那樣擁有船隊,便投靠世家,幫他們押運貨物,靠走私貿易養活一家人。
可以說,閩浙當地,幾乎家家戶戶都涉足走私貿易。
所謂的倭寇,有一大半是閩浙當地人。
因為殺掉一個倭寇可得的賞金比殺掉一個普通的海盜要多,沿海一帶的海寇作亂都被當地官府冠以倭寇行兇之名報告朝廷,久而久之,流亡海上的海寇都成了倭寇。
董翰之生性正直,嫉惡如仇,對倭寇尤其痛恨,他率兵沖入島嶼,鑿毀海寇商船,切斷中西方貿易,焚毀島上房屋堡壘,堵塞港口,追殺倭寇,大力整頓海防,接連取得幾次大捷,誅殺幾十名走私商販。
毫無疑問,他的做法觸犯了閩浙當地豪紳的利益。
豪紳們可不管海寇是什麼來頭,他們要賺錢,就必須和海寇來往,董翰之妨礙他們的走私貿易,等於切斷豪紳的經濟來源,又幾次和當地官僚爆發衝突,招致當地權貴們的怨恨。
民間百姓賺不到錢,也是怨聲載道。
朝中御史和地方大臣先後聯名上書彈劾董翰之,說他濫殺無辜,草菅人命。
朝廷下旨駁斥董翰之。
接到詔書的時候,董翰之渾身浴血,才剛剛從戰場上返回營地。
他看罷詔書,得知朝廷要派人將他押解回京審訊,悲憤至極,哈哈大笑數聲,口吐鮮血,引發舊疾,病倒在床。
幾天後,董翰之便撒手人寰。
講完父親的遭遇,董小姐眼中流下淚來,低泣道:「家父絕不是病死的,那時有人餵他喝了生水,他才會高熱不止,郎中也被世家收買了,開的藥方根本不對症!」
對於董翰之的冤死,朝中大部分人抱以同情的態度。因為他一生清廉,確實是個沒有私心的好官。
不過他行事太過直接,沒有給當地百姓留一條活路,雖然打了勝仗,卻被眾人群起而攻之,朝中大臣並不感到意外。
水至清則無魚,處理海禁之事得慎重。
等董小姐從悲痛中平靜下來,傅雲英問:「你說霍督師危矣,可是指當地世家有什麼異動?」
董小姐擦乾眼淚,正色道:「我聽說過霍督師的威名,聽聞是位果敢驍勇的常勝大將軍,可戰場上明搶易擋,暗箭卻難防。家父身亡後,我在閩浙一帶行走,將近二十年,知道些行情。霍督師如果和家父一樣攻打雙魚島,閩浙士紳必會想方設法陷害霍督師。閩浙多富賈豪商,近年來每年科舉會試,幾乎有一半人來自南方,閩浙派官員在朝中勢力很大,霍督師獨木難支,只怕危矣。」
傅雲英點點頭。
這些情況她和霍明錦私下裡都預料到了,也準備了應對之法。雖然董小姐的話對她沒有太大幫助,但千里迢迢上京示警,實屬不易。
董小姐察言觀色,見傅雲英反應平常,咬了咬唇,「這些傅大人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不等傅雲英回答,她輕笑了兩聲。
「料想你們也該有準備……家父死得淒涼,霍督師還敢率兵南下,必然早已成竹在胸。」
傅雲英掃董小姐一眼,看到她鬢邊的白絨花,輕聲問:「董小姐果真在閩浙一帶行走近二十年?」
董翰之死的時候,董小姐應該才只有十歲出頭。
董小姐神色有些落寞,她本來以為憑藉自己手中掌握的東西,一定能夠成為霍督師部下的座上賓,然後藉助霍督師的人手為自己父親報仇,沒想到她的提醒,根本沒有用。
聽傅雲英問起其他事,她怔了怔,答說:「不敢誇口,家父死後,我想為父報仇,父親下葬後便辭別家人,一直在閩浙漂泊,算來有十八年了。」
董小姐並未梳婦人髮髻,還是未嫁之身。
三十多歲還沒有嫁人,在這個時代,極為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