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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章拗不過她,笑著應了,把一份卷宗交給她,「這案子不必審理,來龍去脈都一清二楚,我看過供詞,沒有可疑之處。」

    他建議將這樁案子作為法報的頭刊故事。

    為了和邸報以作區分,三法司官員管他們合理編寫的報刊為法報,仍舊由各地報房負責印刷,免費供給老百姓傳閱。

    馬車上,傅雲英打開卷宗匆匆看幾眼,咦了一聲。

    又是一樁殺夫案。

    男尊女卑,妻子殺死丈夫,屬於卑下者冒犯尊貴者,按律法,應該凌遲處死。

    二哥為什麼要選這個案子?

    到了大理寺,傅雲英展開卷宗細看。

    說來也是巧,她經手的案子中,有一半和婦人有關,殺夫案、殺妻案她碰到過不少。

    所以傅雲章才挑這個案子?

    她喝口茶,繼續看下去。

    看完所有文書,她明白傅雲章想做什麼了。

    他想救下那個兇犯。

    兇犯是名婦人,名叫牛銀姐,二十六歲,她殺了自己的丈夫,作案工具是一把鐵鉗。

    牛銀姐的丈夫鄧壽家中本來殷實富裕,有幾百畝良田,但他不學無術,成日花天酒地,很快就把家產敗光了。

    鄧壽過慣了大手大腳的日子,為了籌錢繼續去勾欄行樂,竟然將自己的妻子牛銀姐典給其他人當妾,等生了孩子,再把人給要回來。

    牛銀姐曾想過逃回娘家去,但她娘家兄弟不管她的死活,她無處可去,只能回家,被鄧壽強賣給他人。

    就這麼過了幾年,牛銀姐輾轉做過三個人的妾,家中三個女兒,兩個年長的都被鄧壽賣給過路行商當丫頭。

    去年,鄧壽見最小的女兒生得美貌,正好手中缺錢,又動了心思,想把小女兒賣到窯子裡去。

    那天牛銀姐去河邊洗衣裳,回到家中,看到丈夫領來的人抓走小女兒,想到兩個大女兒生死不知,失去理智,抄起鐵鉗朝鄧壽敲下去,不小心打到鄧壽的腦袋,把他給打死了。

    夫妻吵架的時候鄰里街坊在一邊圍觀,親眼目睹牛銀姐殺了自己的丈夫。

    地方上認為牛銀姐殺夫情有可原,可畢竟是殺了人,可以免除讓人受盡折磨的凌遲,改為不那麼痛苦的絞刑。

    ……

    傅雲英合上案卷,吩咐石正召集刑部和都察院的人,拿著案捲去找齊仁。

    齊仁看過卷宗,簡單敘述案件經過。

    眾人商討一番,認為這樁案子很適合公開。

    一來牛銀姐殺夫的事在當地很有名,出嫁從夫,天底下敢於反抗丈夫的妻子歷來就少,出了一樁,往往能轟動一時。二來,牛銀姐的遭遇很值得人同情,可惜她手段太過激烈了,殺了人,就必須受到懲處。

    傅雲英認為不應該判絞刑,少卿齊仁也這麼想。

    民間百姓對此有很多討論,有些人認為牛銀姐因為糾紛打死丈夫,心腸狠毒,理應判刑。

    大部分人覺得牛銀姐可憐,當然,他們僅僅只是同情,和其他人一樣,也覺得牛銀姐不應該殺死鄧壽。

    案子最後交由三法司共同審理。

    汪玫的學生立刻起草法報第一刊,名字他已經想好了,很樸實,就叫《牛氏殺夫案》。

    眾人還在小聲商量怎麼張榜,內官來大理寺通傳,朱和昶今天見過工部侍郎,有事和傅雲英說。

    她隨內宮進了乾清宮東邊配殿,院子裡的雪早就化盡了,宮人灑掃開一片寬敞的場地,搬走花盆,圍起一塊地方當打球場。

    朱和昶手裡拿了根球杖,擊出一球,宮人們齊聲叫好。

    他站著不動,自有宮人去為他撿球。

    看到傅雲英沉著臉走近,朱和昶忙笑著道,「朕可不是玩物喪志,這些天太忙了,鬆快半會子,也就玩了一刻鐘。」

    傅雲英愣了一下,道:「臣不是這個意思。」

    朱和昶甩開球杖,接過內官遞來的熟水喝幾口,「那你臉色怎麼那麼難看?誰欺負你了?」

    傅雲英道:「家中兄長患病,所以臣才會如此。」

    朱和昶恍然大悟,「你二哥?」

    肯定不是傅雲啟,那小子瞧著嬌滴滴的,其實比牛還壯。

    傅雲英點了點頭。

    朱和昶眼珠一轉,大手一揮,「朕這就讓太醫院去給你二哥看病,需要什麼藥,隨便拿,不用和朕客氣!」

    雲哥的二哥就是他兄弟。

    傅雲英沒有推辭,謝過朱和昶。

    說起正事,聽傅雲英講了牛氏殺夫的前後經過,朱和昶想了想,道:「牛氏為護女殺夫,委實可憐,朕可以赦免牛氏。」

    傅雲英搖搖頭,「皇上,您可記得淳于緹縈救父的故事?」

    朱和昶點頭道:「朕記得,老先生那天講過。」

    淳于緹縈,是西漢時的一名孝女。她父親獲罪,即將受肉刑,當時的肉刑非常殘酷,要割去犯人的鼻子,或者砍去一隻腳。淳于緹縈隨著囚車一路跟進長安,上書朝廷,願意代父親受刑。

    文帝非常感動,不僅赦免了淳于緹縈的父親,還廢除了肉刑。

    王閣老講這個故事,是為了勸朱和昶多向仁君學習。

    傅雲英道:「您可以赦免牛氏,也可以赦免其他人,可朝廷律法不會做出任何改變。」

    朱和昶沉思片刻,「朕懂了。」

    他寬宥牛氏,只是一個特例,這世間還有很多和牛氏處境相似的苦命女子,難不成都要指望皇帝的仁慈心嗎?

    想要真正做出改變,就公開案子,引起民間百姓的思考,讓官員們參與進來,最後嘗試著修改律法,讓律法更加完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刀切。

    如此,牛氏能保住性命,也許會被判處流放或者其他苦刑----她畢竟失手殺了人,以後再有類似的案子,朝廷可以根據律法來判定是否判死罪。

    就如同文帝因為一樁案子廢除肉刑一樣,牛氏殺夫案,也可以成為一個契機。

    朱和昶記下這個,說起另一件事,「那幾個小佛朗機人懂的還真多!朕聽汪閣老說,他們還可以為我們鑄造紅夷大炮!」

    傳教士中能人輩出,為了傳教,他們什麼都學,天文地理,醫學算術,無所不精。

    白長樂等人之前從未學過漢文,但為了能夠打動江南士紳,他們刻苦學習,熟讀中原典籍,學中原人戴頭巾,穿寬袍大袖,過中原人的節日,幾年之內,成功和江南士紳結下深厚的情誼,成為當地世家豪族的座上賓。

    為了討好朱和昶,他們使勁渾身解數,拿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寶貝,有自鳴鐘,會唱歌的盒子。

    如果朱和昶准許他們在中原傳教,他們還能提供武器。

    最近京師官員間最為流行的事,就是把幾個傳教士請到家中宴席上助興。

    對於他們強烈的傳教欲、望,朱和昶認為可以答應下來,就當是多了一派番僧。

    傅雲英道:「許他們傳教,有利有弊,目前來說,利大於弊。」

    傳教士的很多想法對朝中大臣造成很大的衝擊,這是好事,大臣們被程朱理學禁錮久了,應該睜開眼睛多看看外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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