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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嘩啦啦一陣馬蹄踏響,成百上千個身著甲衣、肩扛長槍,騎黑馬的親兵竄了出來。
馬蹄踏過之處,積雪飛濺。
恍如地動山搖,震得人心口發顫,雙腿發軟。
在一望無際的白茫茫中,沉默而驍勇的士兵們如黑色洪流一般,很快列隊擺出整齊的陣型,從山道兩旁一直延伸過去,直到看不見的遠方。
北風捲動親兵們肩扛的旗幟,風吹獵獵作響。
目睹完這種前所未見的迎親儀式,傅四老爺嚇了一跳,張口結舌:這架勢,怎麼看起來那麼像搶親呢?
還好來迎親的是霍督師,不然他們早就掉頭跑了!
傅四老爺嚇得腿軟,還是強撐著下了馬車,輕咳幾聲,努力端起長輩的架子。
霍明錦翻身下馬,幾步走到他跟前。
傅四老爺抬起頭,仔細打量侄女婿幾眼,心裡感慨良多。
讓敵寇聞風喪膽的堂堂大將軍,規規矩矩給自己行禮,要說心裡不高興那是不可能的。要放在以前,能和霍督師說上一句話就夠他在家裡吹噓好多年了,聽大嫂說,北邊老百姓人人都感念霍督師,幾乎家家戶戶給他供長生牌位,他家祖上還是開國大功臣,世代簪纓,鐘鳴鼎食之家。
雖然年紀比英姐大了點,可英姐從小早熟,傅月、傅桂和啟哥都比她年長,她卻把哥哥姐姐當成弟妹一樣愛護,年紀小的,她不一定喜歡。
而且年紀大一點的知道疼人,會包容,肯忍讓,英姐特立獨行,就該找一個能理解、肯支持她的一起過日子。
傅四老爺眼圈微紅,挺起胸膛,「以後你們就是夫妻了,要互相包容。好好待英姐,她爹去得早,我把她當女兒看,我們家雖然是小門小戶,也不會讓閨女受一點委屈!」
霍明錦一笑,望著馬車,道:「不敢讓她委屈。」
傅雲章沒和他說話,走到馬車另一邊,手指勾起,輕叩車窗。
「雲英,二哥就送到這兒了。」
車簾掀開一條細縫,傅雲英攏著帘子,只露出半張臉,對著他笑了笑,雙眸清亮,「二哥,回去吧,我不怕。」
就像多年以前,問她怕不怕,她搖搖頭,說她不怕。
以前不會怕,以後更不會怕了,她不再是一個人,不論發生什麼,霍明錦都會陪著她,護著她。
傅雲章沉默了一瞬,手指隔著兜帽輕撫她髮鬢。
她的眼睛很漂亮,雖然冷清,但總是炯炯有神。眼睫濃密卷翹,顧盼生輝,秋水橫波,不說話的時候,也是動人的。
他嘴角微微翹起,慢慢收回手。
帘子放下了。
喬嘉躍下馬車,霍明錦接過他手中鞭繩,坐到車轅上,手抬起,甩出一聲脆響,馬車輕輕晃動起來。
漸漸走遠。
風雪停駐,陰雲散去,群山間緩緩托出一輪紅日,白雪覆蓋中的萬里青山,幽靜山谷,冰凍的河流,環抱的村莊,俱都染了一層淡淡的胭脂。
人高馬大的親兵們沐浴在璀璨霞光中,垂手侍立。
傅四老爺忍住鼻酸之意,和傅雲章一起,目送馬車轉過山道拐彎的地方不見了,方撥轉馬頭,朝另一條通往良鄉的官道馳去。
……
傅雲英掀開車簾一角往外看。
群山肅穆沉寂,淡淡的霞光在積雪間跳躍浮動,路旁著甲衣的親兵一動不動,宛如木偶。
她嘴角翹起,笑了笑,四叔剛才一定被霍明錦的陣仗給嚇著了,說話的時候聲音虛飄飄的,明顯底氣不足。
他不會把屬下全召集過來了吧?走了這麼久,外邊旗幟翻動舒捲的聲音一直沒停。
不知是不是聽到她的低笑聲,馬車外,霍明錦回頭,嘴角勾起,隔著車簾問:「喜不喜歡?」
她不吭聲。
霍明錦低笑幾聲,「裡面悶不悶?要不要下來騎馬?」
傅雲英放下帘子,有些意動。
馬車坐久了顛簸,外面天光放晴,雪後初霽,這樣好的天氣,騎馬能看到山中景致。
霍明錦又道:「你放心,沒有我的命令,我的親兵不敢抬頭看你。」
傅雲英倒是不擔心這個。
今天安排的人都是心腹,她又從頭到腳以斗篷裹得緊緊的,除非是相熟的人湊近看才能察覺出不對勁,一般認識的人即使面對面見到女裝的她,也不一定能想到她就是本人,頂多以為長得有點像。
她掀開帘子,道:「騎馬吧。」
說話間,氣息拂過霍明錦的側臉。
他喉頭滾動了幾下,馬車停了下來。
喬嘉立刻上前,聽他吩咐,牽來兩匹馬,然後迅速退後。
傅雲英低頭系好兜帽,車簾整個被掀起來,光線爭先恐後湧進車廂,有些刺眼。
她抬手擋在額前。
霍明錦站在馬車旁,一隻手攏起帘子,逆著光,神情模糊,盯著她看。
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是他的眼神實在太炙熱了,壓迫力仿佛帶了熱度,車廂逼仄狹小的空間一下子變得悶熱起來。
他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扶著她下馬車。
雖然她遮得嚴實,只能看到半張臉,但被她眼風掃到,他整個人立刻燒得沸騰。
她卻沒有察覺,跨鞍上馬,清喝一聲,駿馬撒開四蹄,在雪地中飛奔起來。
霍明錦失笑,長腿一掃,飛身上馬,很快追上她,和她並轡前行。
兩旁親兵,果然如他所說,看到他揮手的動作後,腦袋低垂,動作整齊劃一,沒有一個人敢抬頭張望。
山道提前清理過,雪中並不難行。
傅雲英催馬疾跑,寒風吹在臉上,耳畔風聲呼嘯,眼角餘光,儘是一片高低起伏的雪白。
霍明錦緊跟在她身側,沒有攔著她,不過脊背緊繃,時刻注意她的動靜。
兩匹馬風馳電掣,卷過寂靜的山道,清脆的馬蹄聲在山谷間迴蕩。
遠遠看到坐落在山腳下的宅院,傅雲英才扯緊韁繩,讓馬慢下來。
宅院已經裝飾過,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掛,屋頂上厚厚一層積雪映襯,黑漆廊柱愈發顯得黑,那些大紅燈籠也愈發艷紅。
喜氣洋洋。
日光籠下來,在宅院屋脊上鍍了層淡淡的金光。
她握著韁繩,微微喘息,剛剛痛快跑了一場,呼吸還沒平復下來。
身後傳來馬蹄聲,不等馬停下來,霍明錦縱身跳下地,甩開長鞭,快步走近,有力的臂膀攬住她的腰,驟然使力,把她抱下馬。
她猝不及防,低呼一聲,下意識攥緊他的衣襟。
沉重的鼻息噴灑在她頸側,不等她說話,霍明錦叩開她的齒關,滾燙的舌頭伸進來,用力攪動。
她剛剛跑馬,白皙的臉上沁出一抹嫣紅,似艷陽三月剛剛冒頭的第一朵粉桃。
他吻她的嘴,又要吻她的臉,吻她的眼睛,氣息紊亂。
她被迫後仰,兜帽掉下來了。
一頭綢緞似的烏濃青絲滑出來,披了滿肩。
霍明錦忽然愣住了,停下來,怔怔地看著她。
這輩子,他從未見過她穿女裝。渡口救起她的那一晚,連她的臉都沒看清,更別提其他了,而且那時候她年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