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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英袖中的手慢慢握緊,眼眸低垂,不動聲色。
崔南軒深邃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看著她的側臉,一字字道:「當地人都說,那農戶家的兒子,一定是高僧的轉世。寺中僧侶請他入寺,他對佛法頗有領悟,連主持都不及他。」
風聲忽然變得悽厲,雪花被捲成一團,靜夜中,風雪聲聽起來像哭號。
傅雲英看著不遠處的宮門,微微一笑,「崔閣老,故事講完了麼?」
崔南軒望著她,眉宇間瀰漫著深沉的郁色。
她拱手道:「告辭。」
知道了又如何,即使還是魏雲英,也和他沒關係了。
轉身離去。
霍明錦在馬車上等她,看她上了馬車,立刻抖開斗篷,抱住她,幫她暖手。
她背靠著他,雙手被他攏在手心摩挲,慢慢暖和起來,抬頭問他:「明天宮中大宴,我要躲懶,就不去了,你去麼?」
霍明錦搖搖頭。
他素來不愛出席宮宴,連大朝會都不參加的。
「雲英……」他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如果事情順利,到時候由我率兵討伐雙魚島。雙魚島雖然小,但島上堡壘堅固,佛郎機人的艦船每天在島嶼附近巡查,很難靠近。其他人去攻打,也能拿下,不過時日拖得太長,一定會生變故,這一仗,得由我出馬。」
傅雲英一怔,坐起身子,和他面對著面。
霍明錦一笑,捏捏她的下巴,道:「區區一兩千海寇而已,你無需擔心。」
本來打算成親之後再和她說這事,想了想,還是老實告訴她罷。
他靠近她,和她額頭相貼。
傅雲英沒說話,輕輕抱住他的腰。
第146章 過年
彤雲密布,大雪茫茫。
城外莽莽青山,俱都掩映在冰雪琉璃之中,猶如粉堆玉砌。
山道間寂靜無聲,偶爾響起枯枝被積雪壓斷的嘎吱聲響,更顯幽靜蒼涼。
李昌和幾個好兄弟上門給二爺拜年,正好碰到在其他衛所任職的二爺昔日部下派人送年禮入京,和往年一樣,除了各地奇珍土物,還有一車車新鮮的野味。
幾個大老粗相視一笑,搓搓手,笑容猥瑣。
李昌翻身下馬,道:「二爺向來不要這些東西,每回都便宜了咱們,今年肯定也是如此。走,咱們先挑點好的,免得老八他們過來,咱們連根毛都撈不著!」
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逕自去庫房挑好東西。
到了地方,卻見庫房大門緊閉,一道碩大的銅鎖掛在門前,幾名穿程子衣的護衛身披大氅,手執長纓槍,守在院門前,不許閒雜人等靠近。
眾人吃了一驚,二爺生活簡樸,有什麼好東西從不留著,一轉眼就分給身邊下屬了,如今這一直大敞著隨便他們出入的庫房竟然上了鎖,還有護衛看守!
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幾人面面相覷,先去正院給二爺拜年。
堂屋裡正熱鬧,角落裡也站滿了人,當中地上架了大火盆,篝火熊熊燃燒,眾人圍著火盆喝酒吃肉,歡聲笑語不絕。
霍明錦雖是世家子弟,但和軍中部下相處時並不講究什麼尊卑之分。知道他們不愛拘束,索性連酒宴也沒有預備,命人在院內宰羊殺豬,支起幾口大鍋,切成片狀的肉抹上醃料,一盆盆往鍋里倒,燒煮煎炸,油脂順著鐵簽子一滴滴蜿蜒淌下,被炭火一烤,哧啦哧啦響,焦香撲鼻。
來拜年的人不拘現在是什麼身份,什麼官職,大踏步進屋,拱手和先到的人打個招呼,隨便找個角落席地而坐,旁邊的人遞上酒碗,敞開肚皮,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李昌還沒走進院子就聽到裡頭的吵鬧聲,嚇了一跳。
二爺喜靜,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在二爺這裡喧譁?
加快腳步奔進堂屋,環顧一圈,看到一屋子喝得臉色通紅的昔日同伴們,呆了一呆,臉上難掩詫異之色。
後面幾人跟上他,推推他的胳膊,輕聲道:「你看,二爺……」
李昌回過神,順著其他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都是一幫大老爺們,喝起酒來恨不能一壇壇抱起來痛飲,一半人已經喝得醉醺醺的,半躺在地上打嗝,嘴裡還在吹牛,說自己還沒喝過癮。
屋子最當中,火盆前,二爺霍明錦戴大帽,穿一身鴉青色窄袖錦袍,手中捏了一隻酒碗,盤腿坐在氈子上,和身邊的人同飲。
搖曳的火光映照在他輪廓分明開闊的臉孔上,一雙眸子漆黑髮亮,五官深刻,英武俊朗,唇邊噙著淡淡笑意。
他拿著酒碗,聽其他人互相揭短,偶爾輕笑一聲。
昔日部下圍坐左右,簇擁著他,就像以前在戰場上那樣,不管形勢對他們有多不利、多嚴峻,只要跟著二爺,他們便無所畏懼。
這麼多年過去,二爺仿佛還是那個勇猛果斷、戰無不克的少年將軍,臨危受命,從容不迫,一人一騎,逆著倉皇奔逃的人流,利箭一般,迎向敵人冰冷的鐵騎。
那一刻,二爺猶如從天而降的戰神。
當時主將、副將盡皆慘死,軍隊的陣型完全亂了,所有人都嚇破膽子,丟盔棄甲,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大軍已經成了一盤散沙,因為二爺,才重新擰成一股繩,不至於全軍覆沒。
後來,在二爺的帶領下,他們深入草原,將踐踏侮辱大將軍屍首的部族斬草除根,一個都不留。
自那以後,邊境草原,終於太平下來。
一晃經年過去……他們中的很多人早已兒女雙全,而二爺卻還形單影隻,始終一個人。
他是有家人的,可他的家人卻因為猜忌想致他於死地。後來見他大難不死回京,不僅不知悔改,還盼他早死,前任首輔沈介溪還在時,老夫人竟然夥同大兒子狀告二爺忤逆不孝,要朝廷褫奪二爺的官職。
這些年,二爺都是一個人……
每年過年,他們約好結伴給二爺拜年。
二爺總是淡淡的,把收到的年禮分發給他們,然後趕他們出去,自己一個人守歲。
他們不懂二爺在想什麼,不知道怎麼開解二爺,只能笨拙地一年年給二爺送禮。
今年,二爺竟然跟以前那樣和他們一起吃酒說笑!
二爺有多少年沒有這樣高興過了?
沒來由的,李昌忽然覺得眼眶發熱,喉頭哽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背過身,擦擦眼角。
旁邊幾個人和他差不多的反應,一個個眼圈發紅,揉揉鼻子,對視一眼,長嘆一口氣。
屋裡的人酒酣耳熱,胡天胡地,正鬧成一團,看他們幾人杵在門口一動不動,不由分說,按住脖子扯到火盆前,「罰酒!」
李昌收起惆悵之意,哈哈大笑,「喝就喝,誰怕誰?」
端起酒碗,仰脖一飲而盡。
眾人大聲叫好。
人群當中,霍明錦端著一碗酒慢慢啜飲,笑而不語。
一直鬧到下午,饒是李昌海量,也喝得頭暈目眩。眾人陸續散去,他最後一個走,踉蹌著踱到霍明錦面前,嘿嘿一笑,「二爺,聽說老三他們給您送了幾頭野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