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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霍明錦臉色立馬沉了下來。

    傅雲英是商戶出身,她說的這些又都是和商貿有關的,吏部左侍郎這是在嘲諷她。

    古往今來,重農輕商,雖然江南地區經濟繁榮,但大多數人仍然忽視商業。

    加上這些年來蘇州府、杭州府一帶的有錢人太過高調,追求豪奢,生活糜爛,風氣浮華……這也就算了,問題是他們沉溺享受,不思報效朝廷,大臣們對此很看不慣。

    自然也就更看不慣商人了。

    戶部侍郎先不答應了,怒視吏部左侍郎,「某和傅寺丞憂心銀荒,為此遍查典籍,嘔心瀝血,商戶出身怎麼了?!」

    傅雲英攔住暴怒的戶部侍郎,淡笑著道:「正因家叔經商多年,下官耳濡目染,才能略知道些裡頭的行情。下官力所不逮,其中不免有錯漏之處,還望大人指正,大人學識淵博,下官多有不及。」

    吏部左侍郎臉上訕訕,低著頭不說話了。

    指正?

    傅雲說的東西他只知道個大概,根本沒有深入了解過,別說指正了,他現在腦子還有點迷糊。

    朱和昶偷笑了一下。

    談話結束,君臣達成一致,不僅要抓廣東總督,還得把霸占沿海島嶼的佛郎機人一併抓了。

    從東閣出來,王閣老抬頭,望著眼前一片輝煌的燈火,對汪玫道:「我老了,不如你年富力強,你和傅雲交情不錯,佛郎機人的事,就交給你去辦吧。」

    他們不知道傅雲到底想做什麼,但從傅雲一步步鋪陳來看,他的目的絕不是只想抓幾個佛郎機人那麼簡單。

    海上貿易,西洋,弗朗機,滿剌加……

    傅雲,還是想重開下西洋之路啊!

    只要經營好中原就夠了,為什麼要去管海上的風雲?

    這件事他們不能放著不管,必須插手。

    汪玫笑了笑,道:「老先生精神矍鑠,何來如此之說。」

    王閣老搖了搖頭,道:「傅雲年輕,有抱負,行事果敢,又深得皇上信任,我卻老了,年事已高,經不起折騰。他和我們暫時沒有起過衝突,不代表以後也能這麼相安無事,我是看不住他的,你盯緊他,若他做的是有益於國朝的事,也沒什麼,不過如果他慫恿皇上行那勞民傷財之舉,我就算拼了這條性命,也得把他拉下來。」

    殿外北風呼嘯,汪玫攙扶著王閣老往下走,微笑道:「您嘴上這麼說,可學生看您和傅雲一直以來相處融洽。」

    王閣老笑了笑。

    「沈公在時,沈黨把持朝政,一家獨大,你入仕時沈黨春風得意,沒見識過從前的黨爭之害……我還記得自己剛當上刑部主事的那一年,朝廷幾大黨派,各自為政。只要是這個黨派建議的事,另外一個黨派的人堅決反對,不管是非對錯,只講立場,多少有益於國朝民生的建議,就這麼荒廢了,多少清廉正直的好官,因為捲入黨派之爭而被貶被殺……你方斗罷,我方上場,誰當權,誰就會不遺餘力地打擊另外幾個黨派,從政見不合轉為生死之爭,不死不休。他們不思進取,不理朝政,只顧自己的利益,每天忙著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爭來爭去,無非就是為了利益……」

    說到這裡,王閣老長嘆一口氣,他年輕時,也曾捲入黨派之爭中。

    「黨爭,爭的是決策,爭的是如何更好地治理國家,而不是為自己的私慾殘害忠良。我觀傅雲深得新君倚重,可他並未仗著和皇上的私交讒言媚上。他既幫遭到沈黨打壓的官員洗刷冤屈,重新啟用遭到貶謫的人,也能不計前嫌收服昔日的沈黨舊部。他和崔南軒似有讎隙,卻屢次在皇上面前舉薦崔南軒,他知你我不贊同他的觀點,未曾有過加害之意。」

    王閣老眯一眯眼睛,目光悠遠。

    「若朝中大臣都能如此,是國朝之幸啊!」

    王閣老厭惡黨派之間斗得你死我活,所以大多數時候能和稀泥就和稀泥,儘量誰都不得罪。看到那些有能力的大臣因為黨爭而前途盡毀,他痛心疾首。

    傅雲雖然官職不高,但地位超然。

    王閣老一直憂慮他扶持皇上登基的動機不純粹,怕他蒙蔽皇上,成為另一個沈介溪。

    但傅雲並沒有得勢便猖狂,他為官清正,忠直敢言。

    雖然他年輕氣盛,也會犯錯誤,至少他沒有虛度光陰,每天都在努力做事。

    所以,只要傅雲能做到像現在這樣埋頭干實事,不搞株連,不以權謀私清除異己,尊重每一位盡忠職守的朝臣,即使和他政見不合,王閣老也不會把他當成敵手。

    夜風冰冷刺骨,王閣老攏緊斗篷,對汪玫道,「傅雲是個好苗子,我其實還是很喜歡他的,不過也不得不防著他。伯奇啊,老師告訴你,若哪一天我落難了,能救我的、會救我的,一定是傅雲。可老師作為首輔,只要還有一口氣在,還是得防著他。」

    汪玫送王閣老上車,目送馬車遠去,站在原地,仔細咀嚼王閣老的話。

    ……

    傅雲英從內殿出來,下了台階,廊前罩下一道道黑影,幾個穿罩衣的隨從上前幾步。

    「傅大人,我家大人請您借一步說話。」

    為避嫌疑,霍明錦已經先行離開,傅雲英留下和朱和昶說了幾句話,是最後一個走的。

    夜色濃稠,風雪交加。

    她抬頭往隨從手指的方向看去,崔南軒站在階前,負手而立,頭頂幾隻燈籠在風中搖晃。

    他的臉時明時暗,光線籠到他臉上時,五官精緻,似一幅畫,光線挪走時,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感覺到暗夜中他那雙眼睛幽深而平靜。

    喬嘉以侍從的身份入宮,這會兒正跟在她身邊,用警惕的目光打量崔南軒。

    她想了想,示意喬嘉緊跟自己,朝崔南軒走過去。

    走到他面前時,她沒看他,繼續往前走。

    崔南軒皺眉,拔步跟上。

    他向來不愛搭理同僚,如今卻一次次主動糾纏傅雲,他的隨從看在眼裡,心裡都納罕不已。

    崔南軒能看懂隨從們眼裡的驚異。

    在外人眼裡,一定覺得他很可笑吧?

    傅雲幾次三番說過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他卻恍若未聞。

    這是有失君子風度的,崔南軒冷清,被人拒絕一次就該識趣了,可有些事,不是他自己能控制得住的。

    暗夜中,雪落無聲。

    崔南軒忽然問:「今年南方的雪,也有這麼大麼?」

    傅雲英面色冷淡,道:「崔閣老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兩人在雪中前行,隨從緊隨其後。

    崔南軒沒看她,輕聲說:「江南出了一樁新奇的事。」

    傅雲英不說話。

    崔南軒接著道:「杭州府有位得道高僧,於冬日在老松下圓寂,他生前擅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他死後三年,寺廟山下一戶農人家的兒子,從未上過學堂,也沒人教他詩書,卻能出口成章,而且從未拿過畫筆的人,竟然能畫一手好畫,畫風、筆跡,和那位得到高僧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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