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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接下來兩天,她都沒見到霍明錦。

    他不是出府去了,就是正在和屬下議事,再要麼去大營巡視,總之就是沒空來見她。

    她不動聲色。

    這晚,傅雲章下衙回來,叫蓮殼過來請她過去。

    外面是陰天,在颳雪籽,敲在瓦片上,叮叮噹噹響。柳條狂舞,水潭捲起細小的浪花。

    她披了件大絨氅衣,手裡揣著個銅手爐,穿過迴廊,走進傅雲章的院子。

    傅雲章房裡燒了火盆,四面窗戶緊閉,唯有通向梢間那一面槅扇開了半邊,書房暖融融的。

    案前設爐瓶三事,爐內並未焚香塊,一瓶臘梅花枝正吐出陣陣淡香。

    傅雲章坐在書桌前伏案書寫,背影如青松。

    傅雲英走進去,熟門熟路,斟了杯茶遞給他。

    聽到聲音,傅雲章抬起頭,朝她微笑,接過茶杯。

    「有東西給你看。」

    他道,翻出一份草稿給她看。

    傅雲英低頭細看,眉頭微微蹙起,神色詫異。

    這是一封請封的摺子。

    按理來說,傅雲章高中探花的時候,可以為寡母陳老太太請封誥命,但他當時並沒有。

    屋外風聲瑟瑟,屋裡,溫暖如春,茶香裊裊,花香顯得更加清雅。

    傅雲章停下筆,望著糊了厚厚綿紙的南窗,窗外竹影搖動,輕聲問:

    「雲英,你覺得我對我娘好嗎?」

    這是幾年來,傅雲章頭一次對她提起陳老太太。

    傅雲英道:「二哥,沒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傅雲章笑了笑,扭頭看她。

    她神情認真。

    「不,其實我做得一點都不好。」

    傅雲章拉她的手,她握著暖爐,掌心暖和,手指頭也軟乎乎的,仿佛人也是柔軟的。

    「那時我年輕,少年意氣,沒有人理解我,關懷我,他們只在乎我的學業……其實如果我冷靜一點,理智一點,就不該用我自己的人生和我娘賭氣。」

    他嘆了口氣,回想自己灰暗的過去,神色怔忪。

    無數個寒冷的冬天,他起早去上學,那時候傅家住的東大街和縣城沒有修橋,他走很遠的路,搭渡船過河,一個人坐在四面漏風的船艙里,聽外面槳聲欸乃,船夫表情麻木,河面上氤氳著濕漉漉的水汽。

    那就是他的童年了,日復一日,壓抑而單調。

    雖然冷,但他喜歡坐船,因為在河面上隨著水浪顛簸起伏的那麼短短一段路,是他一天當中唯一能放下肩頭重擔,隨心所欲開小差的時候。

    船艙里一股刺鼻的魚腥味,他一點都不討厭,好像在想心事,又好像什麼都不想,沒人管他,他可以偷偷放鬆一下。

    再後來,他和英姐一起去揚州,他們當真是去玩的,在船上看書聯句,討論誰的文章寫得好,哪幾句尤其寫得妙。看船家捕魚,用岸邊從挑擔農人手中買來的菜蔬做新鮮的飯蔬,一桌菜,一大半都是煎魚,再要麼是魚湯。船停靠在渡口,他們就去縣城裡玩,遊覽名勝古蹟,探訪各地繁華街市,買一大堆精緻而沒有用的小玩意,回到船上,一起伏案將所見所聞寫下來或者畫下來,比較各地老百姓不同的衣著打扮和方言習慣。

    沉默良久後,傅雲章唇邊漸漸浮起一絲笑,手指拂過那份草擬的摺子,「奏疏遞上去了,朝廷也批了,鳳冠霞帔,誥命,我娘一生最在乎最想要的東西,我幫她拿到了。」

    他抬起頭,握緊傅雲英的手,「從此,我欠我娘的東西還清了……」

    此生,他應該不會再回黃州縣。

    母親不在乎他快樂還是不快樂,所盼望的,只有他能不能為她請封誥命。

    盤踞他心頭的心結,早就該解開了。

    母親要誥命,他為她請封,母親要財富,他留給她足可以讓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的家財,那些下人忠心耿耿,會好好奉承照顧她。

    但他這個兒子,不會再和母親見面。

    「我早該這麼做了。」

    傅雲章站起來,望著傅雲英,淡笑著道,「因為我現在不是孤獨的,你是我的親人。」

    他眼神溫和,溫柔注視著她,如潺潺的水波。

    傅雲英眼眶有些發熱,回握他的手,他指節突出,手心是涼的。

    「你呢?」

    傅雲章低聲問。

    「嗯?」

    她有些不解。

    傅雲章雙眸望著她,「你的心結呢?」

    傅雲英怔住了。

    「我前幾天和霍明錦說了些話。」傅雲章嘴角輕扯,鬆開她的手,笑得有些罕見的促狹,「我告訴他,他把你逼得太緊了,也許你們不該成親。我還說,你或許是出於報恩或者利用他的身份地位,才考慮和他在一起。」

    傅雲英眉心微微一跳。

    霍明錦的反常,是因為二哥?

    傅雲章不笑了,深深看她一眼,「他可有決定放棄親事?」

    她抿唇思索了片刻,搖搖頭。

    霍明錦只說可以不辦婚事,但是還是想要她,而且不會放手……如果她沒聽錯的話,他是這個意思。

    婚禮只是儀式,重要的是兩人決定攜手一起走下去。

    「那他當真是戀慕著你……」

    能做到甘願被她利用,真的很難得。

    傅雲章聲音低沉了下去,「雲英,我說他逼你逼得太緊,其實不是,真正逼你的人,是你自己。」

    傅雲英啞然。

    「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像以前的我一樣。」

    傅雲章抬手,像小時候那樣,捏她的臉頰。

    「有什麼心結,都如實告訴霍明錦,我看他什麼都願意為你做,他會理解你的。」

    傅雲英卻搖了搖頭。

    「二哥,我沒有心結,真的。我只是……」

    她停頓了片刻,忽然笑了。

    這一笑,璀璨如星光。

    她道:「我知道該做什麼。」

    傅雲章看她幾眼,也笑了。

    她向來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是自己多慮了。

    「我故意和他說那樣的話,你好好和他解釋清楚,別忘了。」

    他以後會親口和霍明錦解釋清楚這麼說的緣由,不過肯定沒有她的話管用。

    她點點頭。

    目送她身影消失在門口,傅雲章坐回椅子上,靠著椅背,姿態懶散隨意。

    看來,家裡真的要辦喜事了。

    雖然不能大辦,至少也得禮數齊全,不能讓她受委屈。

    ……

    翌日,傅雲英再次讓喬嘉去請霍明錦。

    喬嘉去了,回來時道:「公子,二爺不在府上。」

    傅雲英搖頭失笑,回房忙自己的事。

    趙弼還在為副指揮使一案焦頭爛額,因為牽扯到幾個世家,督察院又插了一腳,關係錯綜複雜,不好結案。

    官員敘復的事已經辦妥,論功行賞,她、傅雲章和臨時被抓來的齊仁都記了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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