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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英低頭,看著手裡的橘子,一瓣瓣分明。

    「您怎麼確定這幾隻橘子是甜的?」

    他總不會派人一個個嘗吧?

    朱和昶撕開一瓣橘子,塞到嘴裡,咀嚼了片刻,笑著道:「這個是甜的。」

    怕傅雲英不信,他又低頭撕開一半,要餵她,「你嘗嘗。」

    傅雲英躲開,「皇上深夜來訪,就是為了讓微臣吃橘子?」

    朱和昶哈哈笑,把那一瓣被她嫌棄的橘子扔到自己嘴中。

    「雲哥,朕現在是皇帝,就算那一片橘林結的橘子都是酸的,朕下令,總有能人可以讓橘樹長出甜的橘子來。」

    傅雲英不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朱和昶收起笑容,正色道:「總有人說當皇帝一定是孤家寡人,君王必須做好六親不認的準備,誰都不能真正信任,得時刻保持警惕之心,否則滿盤皆輸。」

    他一哂,接著說,「但真的是那樣嗎?當皇帝就必須高處不勝寒?不能有自己一直信任的人?皇帝倚重寵信的大臣就註定不能善終?」

    燭火靜靜燃燒,燭淚順著燭台往下流淌,似凝結的紅色瀑布。

    朱和昶握住傅雲英的手,「雲哥,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我們是好兄弟。從前有一位長平侯,自小和景宗一同長大,一生互為摯友,景宗即位後,長平侯任指揮使,榮寵一生,獲封三公三孤,逝世後,其家族還顯耀了幾十年。我不敢和景宗比文治武功,唯有這一點可以向你保證,我會和景宗信任長平侯一樣信任你。你無須兢兢業業非要做一個完美無缺的賢臣,人無完人,你只需盡到本分就夠了,其實你貪玩一點也沒什麼,只要你不犯下謀反那樣的大錯,我保你一生榮華富貴。」

    其實就算雲哥哪天想不開謀反了,朱和昶覺得自己也不忍心殺他,只能把他關起來。

    雲哥救過自己的命呢!

    朱和昶說的是保,仿佛態度是居高臨下的,但傅雲英聽得懂他話里的意思。

    他並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和她說這些,而是以兄弟、朋友的口吻。

    就像書院的學子平時開玩笑,「苟富貴,勿相忘,我發達了,一定罩著你」的那種天真意氣。

    「我會努力和老先生們學怎麼處理政事,爭取當一個好皇帝。」朱和昶抬頭,望著傅雲英,含笑道,「不過我還是我,和以前一樣,偶爾想偷懶,想任性,當皇帝不代表我就變成另一個人了,我只是個平凡人。」

    他眼中笑意閃爍,「雲哥,你願意做我的長平侯嗎?」

    輕飄飄的語氣,卻字字擲地有聲。

    朱和昶幼時吃過苦頭,王府里長大的世子,免不了驕縱,但又比別人多一分灑脫。

    他隨遇而安,沒有特別強烈的野心,盡己所能、無愧於心就夠了。

    有些皇帝會被御史氣得嘔血。朱和昶不會,不是他心胸寬廣,而是他不在乎。

    這一番話,都是他的心裡話。

    雖然聽起來有點讓人哭笑不得,但句句都是發自肺腑。

    他赤誠以待。

    可傅雲英卻向他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她心裡五味雜陳。

    但她現在不會貿然說出自己的秘密。

    見她不吭聲,朱和昶搖搖她的手,撒嬌似的,對她發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說到做到,真的!我要是哪天犯渾了,你罵我,打我都成!」

    就算以後這份兄弟情義會變,至少現在他確實是真心的。

    傅雲英微微一笑。

    朱和昶立即心花怒放,眉開眼笑起來----雲哥這人內斂,心裡的話不喜歡說出口,他笑一下,意思就是答應了。

    他站起身,在胸前摸索了一陣,找出一份帛書,「你看,我都寫下來了,以後我要是得意忘形,你可以拿著這個來罵我。」

    帛書展開來,上面是朱和昶親筆寫下的一份密旨,蓋了璽印和他的私印。

    密旨所寫,和當年開國功臣們得到的丹書鐵劵差不多,上面寫朱和昶和她情同兄弟,她曾救過他的命,於社稷有功,將來如果她犯下什麼大錯,危及性命,可憑藉這份密旨脫罪。

    竟然沒有限制次數。

    丹書鐵劵可不是什麼吉利的東西,這份密旨也是。

    雖然是朱和昶親筆寫的,但是如果哪天他反悔了,非要取她的性命,誰敢質疑?

    可他認認真真寫了,還煞有介事當成護身符一樣巴巴地捧給她看。

    傅雲英很難不觸動。

    感動之餘,更添憂慮,以真心換真心,若將來朱和昶發現她的真實身份……

    霍明錦肯定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但是在她看來,真到了兜不住的那天,她應該親口告訴朱和昶、袁三真相。

    幸好老楚王還在世,她已經想好那一天來臨時怎麼和朱和昶坦白。

    朱和昶連聲催促傅雲英,要她把帛書收好。

    想起她病著,不宜走動,又道:「你先放在枕頭底下好了。」

    接著問起正事,「那晚你吃醉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傅雲英抬眼看他。

    朱和昶道:「你別瞞著我,我身邊的人不一定都聽話老實,宮裡那麼多內侍、宮女,總有不長眼的。」

    還有宮女試圖刺殺皇帝的。偌大的紫禁城,能讓朱和昶信任的宮人不多。

    傅雲英斟酌了幾息,告訴他霍明錦和傅雲章的懷疑,司禮監裡面肯定有想害她的人,只是暫時還沒查出幕後之人是誰。

    朱和昶沉吟片刻,臉色微沉,「這也不難,我本來就有裁抑司禮監的打算,等吉祥把消息放出去,司禮監亂起來,那些人定會露出馬腳。」

    傅雲英道:「裁抑司禮監和改革匠籍制度一樣,得徐徐圖之。」

    內閣大臣將自己的建議寫在紙上附於奏章中,稱為票擬。皇帝以硃筆在上面寫下批示,為批紅、硃批。

    宮中司禮監太監原先不識字,沒什麼文化,後來的都通文墨,並且有幾任太監飽讀詩書,才學不輸朝中大臣。皇帝每天只親批部分奏章,其他的奏摺由司禮監掌印、秉筆代批。有些皇帝沉湎享樂,不理朝政,乾脆由太監代行批紅之權,太監得以獨攬大權。

    司禮監掌印、秉筆太監位高權重,一度可以和內閣首輔叫板,把文官們貶謫的貶謫,砍頭的砍頭,權勢滔天。

    文官們,尤其是江南士大夫們對閹黨恨之入骨,認為閹黨作亂,蒙蔽聖聽。

    其實太監批紅的權力是皇帝給的,皇帝只是利用太監來監督壓制內閣罷了。

    所以裁抑司禮監不能一刀子砍下去,得一步一步削弱他們,還得想好怎麼處理好皇權和內閣大臣之間的矛盾,維持平衡。

    不然前腳把太監管服帖了,後腳大臣就會冒頭架空皇帝。

    朱和昶明白做事不能太急,淺笑著說:「我好歹上了這麼多天學,知道分寸。」

    談了會兒正事,他起身,「擾了你半天,你早些休息,別急著回衙署,先把身體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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