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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這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等霍明錦停下來,帶著疑問的視線落到她臉上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

    手指底下是他緊繃的肌肉,他果然不高興,身體是僵硬的。

    她問:「你怎麼了?」

    霍明錦雙目直直地看著她,沉默了片刻,問:「雲英,難受的時候……你想起的人是誰?」

    傅雲英一怔。

    宮宴上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她第一個想起的人是傅雲章,因為他當時就在附近。

    「有想過我嗎?」

    霍明錦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自己,輕聲問。

    傅雲英抿緊唇。

    「我明白。」霍明錦用指腹輕輕摩挲她嬌軟的唇,聲音低沉,「你不喜歡太依賴別人,出了事,誰離你最近,你自然會頭一個想起誰。」

    他不在她身邊,她當然不會第一個想起他。這樣才理智冷靜,她需要解決眼前的問題,而不是浪費時間想他。

    「後來呢?你想到找我幫忙了嗎?」

    他低聲追問。

    傅雲英抬起眼帘,看他一眼,被他炙熱而又深沉的眼神看得心中微微悸動,垂眸,目光投向別的地方。

    她想了……不過想的不是找他求助。

    霍明錦眼底划過一抹不易覺察的陰沉之色,臉上卻仍然帶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無妨,這說明我做的還不夠……以後一定要想起我。」

    他嘴角微翹,湊近和她額頭相貼,呼吸纏繞在一起,緩緩道:

    「你不想嫁人,也沒什麼,成親只是儀式而已。」

    若她怕那一身嫁衣的話,不穿便是。

    但是他還是不會放棄的,就如同當初對她說過的話,所有激烈洶湧的情緒都沉在心底,給她看到的是溫柔的表象。

    怕克制不住,把她嚇著了。

    霍明錦收斂心思,低頭吻她的眉心,聲音暗啞:「你不喜歡成親,那便不必辦了,不過我仍然要做你的丈夫,雲英,你在我面前,我沒法放手……你應允過,想要我。」

    傅雲英顫了一下。

    霍明錦的吻輕而淡。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燭火晃動,霍明錦已經離開了。

    她在靜謐的昏暗中靜坐了半晌,紊亂的心跳漸漸平緩下來。

    霍明錦是什麼意思?

    她來不及多想,吉祥在外面叩門,「大人,可好了?」

    黑燈瞎火的,朱和昶逛了一遍傅家的園子,什麼都看不見,還差點摔著,又轉回來了。

    房裡點起為過年預備的大紅蠟燭,朱和昶走進屋,看傅雲英要起身,忙幾步上前按住她,「別動,不然朕剛剛的園子不是白逛了?」

    說完還舉起袖子給她看自己弄髒的袍角,「差點摔進池子裡去了,你的園子比其他人家的雅致,看起來小,有山有水,別有洞天。」

    吉祥機靈,搬來大圈椅請朱和昶坐下。

    傅雲英仍然朝朱和昶行禮,「皇上怎麼深夜造訪?」

    朱和昶嘿嘿一笑,擺手讓其他內官退下去,只留下吉祥在一旁伺候。

    「朕今天去拜訪姚閣老,回宮的路上特意拐過來看你。你放心,明天大臣們只會說朕探望姚閣老的事,不會針對你。」

    天氣一冷,姚文達那把老骨頭就受不住了,臥病在床,已有五天沒去文華殿講經。

    朱和昶白天去探望姚文達,噓寒問暖,十分體貼。

    姚文達感動得痛哭流涕。他雖然年紀大,其實有時候很天真,從他屢次當眾得罪沈介溪、用感情去打動說服崔南軒就能窺見一二。

    朱和昶拿出以前應付老楚王的手段關心姚文達,姚文達心潮澎湃,覺得新君仁厚友愛,雖然沒有經過系統全面的儲君教育,但心繫百姓,尊重朝臣,謙虛大度,假以時日,在大臣們的輔佐下,一定能成為一位明君。

    姚文達忠君,如果他對朱和昶死心塌地,那以後王閣老那一派就更好對付了。

    傅雲英點點頭,難怪朱和昶微服出行,卻穿一身玄色織金盤龍常服,姚閣老是他老師,為示鄭重,他自然得穿常服,不能為低調而隨隨便便穿家常衣裳。

    「你可好些了?」

    朱和昶讓吉祥擎著燈往床邊照一照,細看她的臉色,關切問道。

    傅雲英垂目答:「好多了,勞皇上掛念。」

    朱和昶抿嘴淡笑,「朕帶了些東西送你,讓你的管家收到庫房去了。吃的用的穿的都有,你還有什麼缺的,只管告訴朕。」

    傅雲英謝賞,朱和昶這人送禮出手闊綽,恨不能一車車叫人往傅家拉,羊肉、牛肉那更是直接送一群待宰的活畜,她已經麻木,不知道這一次禮單子寫滿了幾張紙。

    「別和朕客氣。朕以前就不缺什麼,現在更不缺了。」

    朱和昶笑了笑,眼神示意吉祥。

    「把東西拿上來。」

    吉祥答應一聲,飛快走出去,不一會兒,他捧著一隻小竹笸籮進來,笸籮里裝了十幾隻橘子,橘皮顏色青黃,只有五六歲孩童拳頭大小。

    朱和昶拿起一枚橘子,剝開橘皮,撕開的橘皮間有汁水溢出,一股若有若無的酸香。

    吉祥忙道:「萬歲爺,這汁進了指甲里又辣又疼,奴來剝。」

    朱和昶搖搖頭,「你退下吧。」

    吉祥應是,躬身退到屏風後面。

    他現在對朱和昶的態度和以前伺候世子爺不一樣,更畏懼恭敬,絲毫不敢放鬆。

    傅雲英看著那些大小不一,橘皮乾癟,絕不應該出現在宮中的橘子,心中一動。

    朱和昶朝她微笑,「你看出來了?這是江城書院的橘子,剛送到京城。」

    那一片橘林,就在通往藏經閣的路上,傅雲英每天都要經過。

    那年秋天,朱和昶看到枝頭掛滿金橘,非要下人摘幾個給他嘗嘗。

    她告訴他那些橘子味酸,他還是堅持要嘗,結果一連吃了好幾個都又苦又酸,臉皺成一團,眼淚都出來了。

    後來幾年,朱和昶還是要嘗一嘗橘子到底酸不酸。

    「不試一下,怎麼知道呢?也許今年有不酸的橘子?」

    結果他年年被酸倒牙,還是年年要吃橘子。

    傅雲英回憶的時候,朱和昶已經剝好一隻橘子。他將橘子一分為二,自己拿一半,另一半遞給傅雲英。

    還好是橘子,這要是桃子,那就說不清了。

    傅雲英漫不經心地想,沒接橘子。

    她倒是不擔心其他,因為朱和昶跟他老爹一樣風流,愛華服美食,好嬌軟美婢,長得漂亮的他都喜歡,但不會長情。

    他對孔皇后和其他四位嬪妃都很好,並不專寵哪一個,知道皇后身份不同,對皇后更為尊重一點。皇帝雨露均沾,幾個后妃年紀小,暫時都還算安分。

    年輕君王風流而不浪蕩,後宮安寧,朝臣們放下心來,就怕皇帝和先帝一樣專寵哪一位后妃,攪得後宮天天腥風血雨。

    朱和昶站起來,坐在床沿,把一半橘子塞到傅雲英手心裡,「其實那一片橘林,還是有甜橘的,只是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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