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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

    次日早上,朱和昶派人過來探視傅雲英。

    傅雲章回說傅雲英醉酒得厲害,害頭疼,要告假。

    到中午的時候,朱和昶又遣太監送來幾大盒珍貴藥材和補品。

    太監宣讀口諭,傅雲英不用去當值,一併傅雲章也不用去,留在家照顧弟弟。

    還明確表示不許其他人上門探望,免得打擾傅雲英。

    朱和昶覺得雲哥一定是前段時間太忙了,所以才會醉酒病倒,應該臥床休息。

    皇帝都下令了,其他人不敢抗旨,雖然心裡很想到傅家走一趟,斟酌再三後,只能支使下人跑腿。

    傅雲英始終沒清醒,吃什麼都吐,到後來,連喝下去的水也全吐了。

    老太醫開了一副溫補的藥方,奈何她連藥也吃不進去。

    一家人束手無策。

    ……

    崔府。

    庭中一株柿子樹,枝葉繁茂,樹冠龐大,蓋住半邊院子,枝頭果實纍纍,掛滿紅彤彤的柿果。往年這個時候葉片將要落盡,今年下人看護得好,葉片仍然肥闊碧綠。

    熟透的柿子散發出陣陣甜香,一看嫣紅的顏色就知道已經軟爛了,但沒人敢摘一枚嘗一嘗,由著它被鳥群啄食。

    嘰嘰喳喳的鳥鳴聲中,崔南軒做了個夢。

    數九寒天,大雪紛飛。

    他披一身青色漳絨鶴氅,站在光禿禿的柿子樹下,瘦削枝幹上厚厚一層雪。

    腳步聲由遠及近,繡鞋踩在雪地上,窸窸窣窣響。

    她穿得單薄,松花色撒花綢面圓領褙子,交領中衣,細褶裙,鬢髮梳得光光的,纖細裊娜,眼波流轉間透著一抹溫婉,但因為此刻神情冷淡,溫婉也是冰冷的。

    「崔南軒。」

    她輕聲道。

    嫁給他後,她從來不會直呼他的名字,要麼叫他表哥,要麼喚官人。

    她從袖中取出一份寫好的休書,遞給他。

    休書是她寫的,字跡清秀。

    岳母不許她讀書寫字,但她實在喜歡,有時候閒暇時,從他書房順走他用完廢棄的紙筆,一個人在那兒自得其樂。

    他後來便偶爾買一些適合她用的文具放在那兒,等她來拿。

    她應該是喜歡他的,嫁給他以後,操持家務,服侍他起居,吃苦受累,沒有一句怨言。

    現在知道他不會對娘家施以援手,她也沒有大哭大鬧。

    只是求他放她離開。

    他接過休書,想也不想,就將那張薄薄的紙揉碎了。

    她是他的妻子,他要她。

    碎片混進漫天飛舞的雪花中,隨風飄走。

    她似乎早料到他的反應,沒有動怒,望著那些飄遠的碎紙,朱唇輕抿,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下午,管家來報,說她帶著丫頭冒雪出府,被吳家人攔了下來。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寫了一半的信,帶人追了過去。

    看到她站在大雪中,斗篷底下的臉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她不走,其他人不敢碰她,只能圍在一邊,為她撐傘擋雪。

    看到他來了,下人們不敢出聲,跪在地上。

    崔南軒一言不發,朝她走過去。

    她仰頭看著他,目光里有什麼東西在激烈碰撞。

    失望和痛苦交織。

    因為真的敬重他,把他當成可以全然依賴的丈夫,所以此時也就更失望。

    他看得懂她的心灰意冷,但他只能如此。

    她踉蹌了幾下,還要走。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打橫抱起她,攥著她的手腕不放,送她上馬車。

    下人簇擁著馬車往回走,外面風聲呼嘯。

    車廂內,她被迫躺在他膝上,斗篷上的雪打濕他的衣袍,幽黑眸子望著他看了許久,疲憊地閉上眼睛。

    「崔南軒,放我走吧。」

    他不語,低頭吻她眉心,手臂用力,將她抱得更緊。

    都說他冷情冷性,確實如此,他就是鐵石心腸,薄情寡義。

    他見過太多涼薄世情,心早就冷了。

    不想當好人,也無意做壞人,他只是他而已。

    若是一直這麼狠心倒也罷了,世人眼光,史書評說,他都不放在眼裡。

    偏偏非要留這麼一分柔軟。

    魏翰林告訴他,想要達成夙願,必須先捨棄些東西。

    哪一處是軟肋,就得由他自己親手剜掉。

    剝皮抽骨,鮮血淋漓,痛徹骨髓,也得狠心剜去。

    ……

    窗外傳來柿果落地的聲音,啪嗒一聲,驚起枝頭鳥雀。

    偷食的鳥兒撲扇著翅膀飛向高空。

    崔南軒從夢中驚醒,坐起身,眼睫顫動,狹長雙眸漸漸變得清明。

    他凝望著窗外被果實壓彎低垂到窗前的樹枝,眉頭輕皺。

    門外響起腳步聲,吳同鶴的聲音透過門扇傳進屋中:「閣老。」

    當年曾想過,若他為內閣大臣……

    真的做到了,發現其實和以前沒什麼分別。

    他拿起一本書,淡淡道:「進來。」

    吳同鶴推開房門,跨進屋中,小聲道:「閣老,皇上又派太醫去傅家了。」

    崔南軒目光停留在手中書冊上,「傅雲到底是什麼病?」

    吳同鶴低著頭答:「據說是醉酒之後吹風,風寒感冒。」

    「傅雲章也沒去刑部?」

    「沒去,傅家這兩天沒人出門。」

    如果傅雲只是風寒感冒,傅雲章不會丟下差事不管的。

    崔南軒皺眉沉思。

    那晚宮中喜宴,傅雲中途離席,之後不曾公開露面。皇帝大婚,還惦記著他的身體,每天幾次派太監上門探視。

    這病來得蹊蹺。

    崔南軒想起自己當年遭反對改革的大臣反撲時的情景。

    沈介溪終究還是疑心他了,他便藉機和沈家鬧翻,目的已經達到,無須再同他們虛與委蛇。

    之後他被罷官,一路南下,想殺他的人沒有幾百,也有幾十。

    那些人一直綴在後面,尋找時機殺他。

    他很警覺,一路不斷更改南歸路線,時而往東,時而往西,時而掉頭往北,總能在對方追殺過來之前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不過還是出了點意外,崔二姐賭氣,帶著吳琴獨自走,差點被拐子拐賣。

    也是巧,讓傅雲給救了。

    皇帝對傅雲種種優待,他又一人身兼數個職位,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知下手的是哪一方。

    崔南軒還在翰林院的時候,就有一個同僚因為在宮裡吃壞肚子,出了大醜,衝撞聖駕,被貶到南京去了,之後一蹶不振。

    再往前,還有一位長寧侯世子,中了別人的圈套,竟然在宮中和宮女私通,苟合的時候還剛好被景宗給撞到了。景宗性情寬和,哈哈大笑,並未降罪於長寧侯世子,誇他年少風流,索性將宮女送給世子為妾。長寧侯府一家卻嚇得不輕,半個月後長寧侯爺就把兒子送到衛所去磨練。

    傅雲能熬過去嗎?

    不知道怎麼回事,崔南軒不禁想起她生病的時候,皺眉喝藥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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